Day51夜晚雖然漫長而可怕,結城還是小睡了一下。這是因為已經習慣了〈暗鬼館〉,還是因為有人幫忙夜巡而感到安心呢?事實上,當有人敲著那無鎖的房門時,他確實是睡著的。儘管如此,對方才敲一下,他就醒了,隨即抓住撥火棒。應該是因為精神並沒有完全放鬆下來的緣故吧。聽到敲門聲,門卻沒開。結城呑了一口口水,低聲應道:“誰?”沒有反應。他重新握好撥火棒。他花了一點時間,才想起〈暗鬼館〉的門是采隔音設計。他一麵對於“即使有隔音,房裡還是會響起敲門聲”感到佩服,一麵打開六號房的門。安東相較於白天顯得較沒活力,睡眼惺忪站在那兒,簡短地說:“走囉。”“嗯。”結城這麼回答,同時看著自已手裡的東西。他將撥火棒晃了一下給安東看。“是不是帶著它去比較好?”安東歪了歪脖子。其實,這很難判斷。經常會聽到那種空手時很英勇,有凶器在手反而難以施展的故事。如果希望一切順利進行,彆帶這種東西比較好。可是,在夜巡途中,萬一發現行動可疑的家夥,假設那人拿的是像〈斬殺〉用的斧頭的話……安東即使帶著凶器,也隻是細繩而已;須和名的則是毒。帶根棒子在手上,不是比較安心嗎?然而,安東搖了搖頭。“不,應該不需要吧。”結城正在想為什麼,但一看到安東半個身體躲在半開的門後時,他大概就知道了。拿著撥火棒就能安心,是結城自己的說法。就安東的角度來看,應該不喜歡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裡,都要和帶著凶器的結城一起行動吧。結城並沒有打從心底相信安東這個人,所以反之亦然囉。於是兩個人走入回廊。“要注意聲音。”安東說道。由於〈警衛〉會發出馬達聲,所以即便走廊上鋪著毛氈,隻要豎耳傾聽,不至於聽不到。結城點點頭,補充說道:“還有光。”“光?”“〈警衛〉裝了大燈。”隻要充分注意光與聲音,應該就不會在這不斷彎曲的回廊中,與〈警衛〉撞個正著。目標是隔壁,七號房。一站到門前,安東懶懶地以手腕的力量去敲門。沒有回應。他回頭看一眼結城,無力地笑了笑。“你和須和名小姐都一樣,應個聲總可以吧?”“應聲也聽不到呀。你沒發現嗎?有隔音。”“……對喔。”他們就這樣等著。大約過了兩分鐘,安東開始焦躁起來,結城也開始在意起時問。〈警衛〉的巡邏間隔,如果如箱島所說是十分鐘的話,那幾乎沒什麼等待的時間。安東再敲一次門,這次是用力地敲。結果,門無聲地滑開了,兩人同時安心地呼了一口氣。須和名一現身,看到兩人的臉,便小聲說道:“早安。”三人之中,結城的神經似乎最為緊繃。安東看起來特彆沒勁,動作遲緩。至於須和名,她走著走著,一副快睡著的樣子。或許她想要直挺挺地站好,頭卻前後左右搖晃,腳步也不穩。自從跟她在便利商店的雜誌區見麵以來,結城隻看過須和名完美地維持氣質的模樣。一和她對看,她就會露出優雅的微笑,令人佩服。然而,現在她的身體似乎跟不上那些日常禮儀。須和名突然踉蹌了一下,手臂撞到回廊的護牆板。“當啷”一聲,使得習慣寂靜的耳朵抖了一下。結城不由得跑到她的身邊。“還、還好吧?”須和名的眼神雖然有些空洞,倒是對答如流。“嗯。不好意思……我以為自己算是早起的那種人,但這麼早起,倒是第一次。”她小小歎了一口氣。“要賺錢,還真是辛苦呢。”在〈暗鬼館〉裡首度讓須和名吃到苦頭的,是早起這件事。結城對安東說:“要不要到廚房喝杯咖啡?或許可以醒醒腦。”“啊,我要紅茶。”安東無視於須和名的話。“很困難啊,廚房隻能從餐廳進入,餐廳又隻能從交誼廳進入。〈警衛〉如果跑來,就沒地方逃囉。”“我們有十分鐘的時間吧。壺裡有熱水。”“就算有時間泡,也沒時間喝。”確實如此。結城也隻能放棄了。就算自己可以一手拿著咖啡杯邊走邊喝,須和名也不會答應吧。而且,淩晨四點的咖啡,還不至於讓結城想喝到甘冒生命危險。默默走在彎曲回廊的過程中,安東與須和名似乎漸漸清醒過來。現在走完第三圈,進入第四圈。於是,他們開始對單調無變化的巡回路線感到煩膩。到底過了多久?還沒六點嗎?如此恍神想著的結城,眼前突然橫過一道光。“哇噢!”結城不由得發出了聲音。安東僵著臉急忙退回來。須和名雖然沒慌張,但也停下腳步。光線沒有朝這邊過來,豎耳傾聽,可以聽見微弱的馬達聲。不知道為什麼,聲音似乎沒有往這邊過結城與安東僵化那裡幾十秒。兩人覺得應該安全無虞之後,問時大大呼了口氣。結城開口小聲說話。“……是追上它了嗎?”安東也小聲回答。“應該是吧。”“我們走太快了嗎?”“不……不是速度的問題。”安東看著前方一片黑暗的回廊,“我記得,接下來會經過……”他踏出步伐,結城與須和名跟了上去。不久,塗成全黑的門映入眼簾,上麵寫的是“Mortuary”,〈停屍間〉。安東用食指的背麵輕輕叩了叩門。“我們並沒有進入每個房間巡邏,也沒有去巡邏交誼廳。機器人則是所有能進入的房間,都會進去。現在,它應該在下一個房間〈娛樂室〉裡。我們隻繞著回廊走,隻要依照正常速度,就會追過它。”“那麼……”須和名歪著頭說:“我們是不是也要改成進房間看看?”三人的視線,落在“Mortuary”這幾個字上。現在,門的那一邊有兩個人在裡頭。西野與真木。是自己多心嗎?結城聞到血的氣味。“……走慢一點,應該就沒問題吧。”安東做出結論,讓結城的心裡鬆了一口氣。“說到進房間,”進入第五圈了,靈光一現的結城說道:“如果要做得完備一點,是不是也巡邏一下個人房間比較好?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待在房間裡,當成點名。”“嗯,這個嘛……”安東摸著下巴說道:“如果做到那種程度,就太完美了。可是,前麵兩組沒有這樣做哩。至少,我的房間應該沒有人來看過。”“就我們這組自己來做,如何?”安東沉默下來。現在似乎已經和〈警衛〉之間拉開距離了,回廊上完全無聲。寂靜延繼幾十秒,安靜到讓耳朵刺痛。安東緩緩搖了搖頭。“有兩個問題。第一,應該有人依然精神亢奮吧?隨便跑去看的話,很可能對我們不利。第二,即使在門口看,也隻能看到起居室。如果沒看到人,是不是要到臥室或浴室去找?”“……之前如果先決定暗號就好了。夜巡時經過個人房間前麵時,就敲敲門:沒事的話就敲回來之類的。”結城講得很認真,安東卻笑他。“我剛才說過了,那個人如果在臥室睡覺,或是在浴室裡,不是一樣白搭嗎?”“啊,對喔。”“不過……”安東側著頭說道:“或許應該想一些方法,確認人在不在房裡比較好。等〈夜晚〉過去之後,再來討論看看吧。”這話雖然是結城先提出來的,他自己卻懷疑是否有效。假設在夜巡期間,發現有人不在房裡的話……應該有對策吧?是把所有人叫醒,去找那個人嗎?找下去的話,會有什麼益處嗎?此刻,在這樣的〈夜晚〉,如果有人不在自己的房間,又是怎麼回事呢?不就是出去殺人,或是被殺了嗎?這樣的話,即使能夠確認人不在房裡,十之八九也已經太遲了吧。他並沒有說出口。夜巡本來就夠令人不安了,不想再講這種讓人驚慌的事。已經不知道經過幾次了,每通過一次,結城就掛心一次。是自己多心嗎?安東好像也放慢了腳步,隻有須和名沒改變速度,不知不覺變成獨自走在前麵。須和名回過頭來。“怎麼了嗎?”安東以大拇指指向正要通過的門。“須和名小姐,你不在意嗎?”看著“Prison”,須和名麵不改色地說:“是指岩井嗎?那個人的事,我想已經結束了吧……”“你這麼說也沒錯啦。”安東稍微看了結城一眼。結城覺得,安東眼神裡的不安恐怕與自己的不相上下。正如須和名所言,岩井的事已經結束了。岩片認定是真木殺了西野,於是以弩槍殺了真木,把自己關在房裡,被〈警衛〉拉出來,送到〈監獄〉去。他已經被排除在〈暗鬼館〉之外了。然而,結城無法這麼簡單就做出結論。岩井在這裡頭,受到怎樣的對待呢?他隻是被關在裡頭嗎?還是,他會因為情節不同,而受到某種懲罰呢?再說,他現在還活著嗎?也可以反過來想。這個〈監獄〉的防護設施,真的可以相信嗎?會不會用的是很陽春的鎖,隻要身邊有什麼小東西,就能輕易開啟呢?還是說,它根本沒上鎖呢。……好像有這麼一條規則,殺人行為遭揭發的人,會被關進〈監獄〉。但規則中並沒有保證,關進〈監獄〉的人,就出不來。在這裡,唯一一個殺人行為明確的男人,就是岩井。會在意他的動向,也是必然的吧。就在兩人猶豫不決時,須和名看著門說道:“應該沒問題吧?”她的眼神讓結城不寒而栗。她的站姿與往常一樣,還是那麼美,但她看向〈監獄〉,或說看向裡頭岩井的眼神,卻是傲然而冰冷;她隻看了那麼一眼,就馬上把視線移開。那個瞬間,結城覺得似乎窺探到須和名“狗眼看人低”的另一麵。她的視線回到兩人身上,微笑說道:“如果你們兩位說什麼都覺得在意的話……”安東與結城異口同聲地回答。“不,還好。”“不,不會。”三個人在昏暗的回廊中隻是一直繞圈圈,已經繞了兩個小時四十分鏟。過程或許可說是無聊,要說有什麼刺激,隻有偶爾出現在前方或後方的〈警衛〉的光線而已。不過,在這兩個多小時裡,確實是平靜輕鬆。此時白天正要展開,直到規定的七天期限結束之前,包括今天在內還有三天。或許還很漫長,但隻要像昨天下午那樣,九個人一起待在交誼廳的話,應該就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了吧。手表顯示快要六點,〈夜晚〉要過去了。夜巡平安地結束了,這種放鬆下來的心情,恐怕刺激了結城的好奇心更甚於於恐懼吧。走在三人最後麵的結城,沒來由地想要打開某扇門。是剛才沒有打開過的房間,〈停屍間〉。刺眼的白色光線。每次從幾無照明的回廊這頭,一打開〈停屍間〉的門,溢出來的光線都會譲眼睛強烈刺痛。然而,結城的感官,除了過亮的光線之外,還受到另一種刺激。臭味。這臭味像是金屬,又像是血。在他的記憶中,對於這個味道印象深刻。“你在乾嘛,結城?”安東注意到結城打開門,於是走了回來。〈停屍間〉射出來的剌眼光線,讓他眯起眼睛。他喃喃說道:“……喂!”結城整個人呆在那裡,完全講不出話來。在並排著棺木的白色房間,在〈停屍間〉的正中央,整片是紅黑色的血,滿滿的都是。似曾相識?不,這樣的景象,確實在西野被殺害時也看過。在白色地板上擴散的紅色血灘。不過,倒臥其中的當然不是西野。“死了嗎?”結城無法回答安東的問題。不,答案一目了然,根本不必問……死了。須和名問道:“那個……看起來,像是兩個人。”她說對了。兩具有如淹死在血泊中的屍體,是先前還活著的兩個人。2〈停屍間〉裡彌漫著撕裂胸口般的悲傷。不,胸口撕裂之前,結城覺得自己的鼓膜可能已經裂掉了。“啊?雄!雄!”由於緊抓住屍體不放,而且又是搖晃又是撫摸的,若菜的衣服也漸漸染紅。像她那樣,就算交給〈暗鬼館〉的洗衣服務處理,也洗不掉血跡吧。此時還隻是第五天,衣服就弄臟成那樣,沒關係嗎?結城永遠隻關心這種事。死者是大迫雄大與箱島雪人。應該是吧。由於頭顱碎了一半,容貌已經變形,光看臉的話很難確定。不過,從服裝、體格等方麵,以及最重要的,那兩人不在現場看來,應該可以斷定吧。不在這裡的,不僅大迫與箱島而已。發現屍體之後,結城一行人馬上把其他人全部叫醒。雖然除了兩人之外再無其他死者,但釜瀨一看到現場馬上昏倒,因此不在這裡。就這樣,原本的十二人已經減少到隻剩七個人了。根據對屍體的粗略觀察,除了頭部的傷口之外,似乎並無其他明顯的傷痕。如果不是被人灌毒的話,把頭部的傷害視為死因,應該是合理的。〈毒殺〉的須和名與〈藥殺〉的關水都在這裡,兩人都露出類似的表情,眉頭深鎖、嘴唇緊閉。但是兩人傳達出來的感覺不同,須和名看起來像是憂鬱,關水看起來像是焦慮。結城心想,應該不是害怕或難過吧,因為他自己也是如此。現在,結城的感覺是……“結城。”安東對他說話。“……你……想?”聽不清楚,雖然跟安東說話太小聲有關,但最重要的是若菜的叫聲太大了。她小小的身軀顫抖著,發出讓人以為是不是偷偷拿著擴音器般的髙分貝音量。是因為叫著叫著、過於激動,所以停不下來嗎?有時候會出現破音,變成讓人不舒服的吱嘎聲。她一直叫著“哇”或“啊”之類的,已經語無倫次了。安東搖搖頭,在結城的耳邊說:“我是問你,你怎麼想?”結城當下回答:“覺得很吵。”“你看她那樣。”結城與安東的視線都集中在若菜身上。她不斷晃著頭,那眼見就要喊破喉嚨的叫聲,完全不曾停歇。真吵。安東歎了口氣。“總覺得自己不配當人啊。雖然是這段期間才認識的,但是認識的人死了,我們怎麼會這麼若無其事呢?”結城無言地點點頭。姑且不論自己是否感到難過,但若菜的反應實在太大了,大到讓人完全隻能呆呆看著。她一個人那麼激動,被晾在一旁的其他人,也隻能漠然以對。就連渕看起來也是如此。她雖然雙手抱在胸前,擺出了憐憫的姿勢,但目光中還是帶有某種“受夠了”的感覺。不但沒有人安慰若菜,大家反而保持距離,隻是在一邊旁觀。“那,結城,你知道凶器是什麼嗎?”安東也不為所動,到了一種詭異的地步。真木死時,箱島雖然也很冷靜,但同時也展現出某種得意洋洋的模樣。現在安東的態度則不相同,他完全不帶任何感情,平淡呆板。關於這一點,結城也是如此。也就是能夠以純粹而客觀的角度,來看待亊情的那種心情。這種冷靜到極點的感覺,結城很清楚——連續好幾天準備考試,頭腦就會像是被掏空一樣;此時如果超脫了那種疲勞感,就會陷入一種奇妙的冷靜之中。他看著被若菜抱在懷裡搖來晃去的大迫,以及放置在一旁的箱島。看過之後,他開始思考,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施以重擊,把人的頭打爛呢?“……某種……頗大的錘子,或這一類的東西嗎?”沒有自信。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把頭蓋骨打得粉碎呢?但安東隨即斷然說道:“是喔,你沒發現呀?”“發現什麼?”安東沒有回答,而是伸出一根指頭。結城心想“一是什麼意思”,但由於安東的視線略微往上,結城也抬頭往上看。不寒而栗。白色地板、白色牆壁、白色棺木,以及白色天花板。但在天花板上,清清楚楚有著紅色的印記。是血跡。天花板上有血跡。血跡沒有散開,呈現紅色的圓形,接連兩個並排在一起。那種景象,讓人覺得像是什麼低級的玩笑。交迭倒在地上的兩人、碎裂的頭顱,以及天花板的血跡。為什麼血會沾在天花板上呢?就在結城感到不可思議的那一瞬間,他馬上領悟到這件事的意義了。“是掉落下來嗎?”“應該是吧。”是陷阱。這個〈停屍間〉的天花板,是懸吊式的。大迫與箱島,是被掉落下來的天花板打破了頭。十二個人拿到的應該都是不同的凶器,結城是撥火棒,安東是細繩。其中,有人拿到了陷阱,凶器是〈停屍間)的懸吊式天花板。因為它的緣故,兩個人死了。結城需要十秒以上的時間,才能明白這代表什麼意思。寒意從結城的腳邊冒了上來,令人麻痹的緊張感,從體內遊移到了舌尖。這個天花板,會掉下來:一旦掉下來,就會像大迫或箱島那樣死去。結城連忙往後退。“喂……不離開這裡,不是會很慘嗎?”安東身體抽動地笑著。“不必擔心,大家都在這兒。”如果大家都在這個房間,知道如何啟動陷阱方式的人,也會無法啟動,因為自己都會受害。不,不對,安東的認知有問題。結城環顧左右,確認過自己的記憶沒錯後,低聲說道:“不,釜瀨不在。他剛才離開了這裡。”安東的臉色明顯變了。“……這樣呀。”兩人麵麵相覷。安東想要叫大家離開,轉頭看著若菜的方向。但在安東正要警告大家之前,原本哭喊著的若菜,頭整個轉了過來。那張第一天時費了一番工夫化妝的亮麗臉龎,現在不知是因為淚水、汗水還是鼻涕,弄得一片濕。是碰巧沾到的嗎?她的一邊臉類沾滿汙血。是因為緊急被叫醒、連頭都來不及梳嗎?她披頭散發,目光呆滯,眼球充血。她又開始大叫。“是誰!誰乾的!把雄、把我的雄給……絕對、絕對要殺了他,我一定要!”是抓狂了嗎?安東喃喃說道。結城心想,抓狂也沒辦法啊。但安東很不幸地與若菜對看了一眼。若菜把原本抱著的大迫放在地板上,直接以手掌撐地,像是要跳起來一樣,一口氣逼近安東。站在兩人之間的關水蒼白著臉趕緊往後退。若菜看也不看關水,一眨眼的工夫就把手伸了過來,用那雙被血浸濕的手,直接瞄準安東的喉嚨。再怎麼出其不意直接戳過來,安東也不會那麼輕易就被她抓住喉嚨。他雙手交錯擋住胸前,擋住了若菜的手。但若菜就這樣去撞安東,把他壓倒在地。“是你吧!你很討厭雄吧!是你乾的!”“白癡啊!”“我要殺了你!”原本雙手抱胸的渕跑了過來,試圖從後方抱起若菜。“喂,若菜小姐,你冷靜點!”“囉唆什麼!”若菜手一揮,把體重並不那麼輕的渕給彈飛出去。“啊、啊!”關水發出怪異的聲音,跑了過來。她雖然奮力想把若菜拉開,但扭著身子的若菜,手肘撞到了她的眼睛,她翻了個跟鬥跌倒在地。結城心想不妙,正要衝過去時,被壓在下方的安東對著他大叫。“彆管我,你快去抓住釜瀨!如果是他的話,大家都會死!”結城困惑了一下。若菜的表情看起來並不正常,雙手使勁地伸向被壓在下麵的安東,一直拚命要去勒他的脖子。須和名呢?他看了一下,發現她隻是束手旁觀。不過,他馬上下定了決心。的確,假如啟動懸吊式天花板的人是釜瀨的話,這種狀況就非常危險。結城朝著那扇黑色的門衝了過去。而且,他也想要早一秒離開這個房間。是為了找出釜瀨呢?還是為了逃離有陷阱的房間呢?恐怕是一半一半吧。不過,沒有必要找了。結城一連滾帶爬離開〈停屍間〉,釜瀨就站在那兒……剛才,他拉開一條門縫,從回廊窺視著裡頭。原本半蹲著的釜瀨,彷佛要逃離結城視線似的,踉蹌地往後退,在鋪著毛毯的地板上絆了一跤,跌坐在地上。他的視線從結城身上移開,以沒必要的大音量說道:“怎樣啊,有什麼不滿嗎?”結城對他沒什麼不滿。原本是沒有的。但結城在回廊的昏暗光線中,看得清清楚楚。釜瀨放在地板上的右手中,拿著一個東西。那是個深綠色、像是塑料、扁扁圓圓的東西。結城直覺想到那是什麼,壓抑不住自己變得嚴峻的聲音。“那是什麼?”聽到他的聲音,釜瀨反射性地把右手藏到背後。結城把腳伸向釜瀨右手與身體之間,以腳背踢飛他的右手。昏暗的走廊上,有個綠色的東西掉出來。結城飛撲過去,不過釜瀨似乎無意上演爭奪戰。一回頭,釜瀨依然坐在地上,露出快哭的表惰。搶到手的綠色東西,像是玩具一樣。那是某種開關。圓形平板的正中央有個紅色按鈕,正麵與背麵都沒有文字,隻有邊緣某部分有著像是紅外線發射用的黑色玻璃狀區塊,讓人很想按按看。但是,不能按。結城慎重地拿著它,以免不小心按下按鍵。他瞪著釜瀨。“你剛才在乾嘛?”“乾、乾嘛啊,我什麼都沒做啊……”“這是什麼?”“不知道,不是我的!”“你在說謊話嗎?”結城抓住釜瀨的衣領,以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力氣,把釜瀨往上提。他硬把釜瀨拉起來站著,但還不到提在半空中的地步,而是勒起他的脖子,往回廊牆壁上壓去。“殺害大迫與箱島的,是你嗎?”釜瀨不回答。他彆過臉,保持沉默。“你剛才是想殺了我們大家嗎?”他把“開關”伸到釜瀨眼前。釜瀨彷佛覺得那是個不吉祥的東西,左右轉轉頭。“說話啊你,渾帳東西!”在結城一麵噴著口水一麵威脅之下,他馬上以幾乎聽不到的哽咽聲回答:“……我不知道啊,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好痛,放開我……”真是個悲哀的男人。結城這麼想著,腦中閃過一絲同情,抓住他衣領的手鬆了下來。釜瀨見機不可失,雙手甩開結城,一麵慘叫著“殺、殺人犯,殺人犯!”,一麵往回廊另一端逃走了。要追上去,還是要放他走呢?這開關恐怕就是用來控製懸吊式天花板的。除此之外,想不到彆的可能。搶走它之後,那個男的就失去能力了。不過,自己還是一肚子火。剛才差點就被殺了!還是追上去吧,嚴厲地逼問他,把他交到大家麵前。就在他這麼決定、正要衝出去的時候,微開的門內,一個強而有力的聲音流瀉出來。“〈警衛〉!請鎮壓若菜小姐!”是須和名的聲音。〈停屍間〉與〈警衛維修室〉很近,明明覺得須和名說話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際,和緩彎曲著的回廊前端,就確切傳來了厚重門扉的開啟聲。比以往還大的馬達聲。在結城心想〈警衛〉是否來了而僵住身子時,眼前就衝出一個白色的機體。輪胎的移動速度很快,差點被撞飛的結城,連忙緊貼著牆壁。〈警衛〉看也不看結城,直接衝進了〈停屍間〉。結城追上去時,〈警衛〉剛好射出了某種鋼索狀的東西,隨著奇妙的“砰”一聲,有兩條東西飛到了空中,漂亮地卷住了騎坐在安東身上的若菜。就在那個瞬間,響起了“哎呀!”、“哇!”的兩聲慘叫。〈警衛〉的武器是電擊器,會放電來阻止對手。雖然對若菜相當有效,但電流似乎也傳到了安東身上。“痛死了,快住手呀,渾帳!”安東又叫又掙紮,推開了若菜。若菜已經不抵抗了。到剛才為止明明一直罵著毫無邏輯可言的話,現在卻摔到地板上,連聲音也發不出來的樣子。安東摸著自己的喉嚨,慢慢站了起來。彷佛是在確認喉頭沒被捏碎一般,發出了“啊、啊啊”的聲音,確認似乎沒問題之後,他先向須和名道謝。“得救了。須和名小姐,謝謝你。”須和名裝出笑容回應他,但也就那麼一下子而已。她直接走近若菜,對著痛苦得往上看的若菜,犀利地說道:“你發瘋似地打人,是想怎樣?”若菜悔恨地扭曲著臉,似乎出不了聲。須和名下巴上抬,雙腳微微打開站立,毅然地低頭看著若菜。“我不會說那些要你放聰明點的話。不過,太過不經大腦的行為,你如果無法自製的話,就讓人很困擾。”失措的渕,小聲地插嘴說:“須和名小姐,你罵過頭了吧……若菜小姐太可憐了。”“如果我袖手旁觀的話,這個人就殺死安東了。要是出事了,你還會說罵過頭嗎?”麵對須和名堅決的言辭,渕也隻能默不作聲。須和名不過是展現略微煩躁的樣子,就產生一種把彆人的頭正麵壓過去的力量。在若菜的背後,關水按著一隻眼睛蹲在那兒。剛才她的眼睛被手肘打到,似乎很痛。由於須和名一直說話,說得若菜完全沒有回嘴的餘地,安東顯得很沒麵子。他刻意咳了幾聲,往前兩三步靠近若菜,從口袋拿出什麼東西。在他手中晃著的,是一條細繩。安東說道:“我可以理解你的疑心,但我的凶器是這個東西,細繩。須和名與結城、關水都確認過了。拿著這個東西,能夠做出那種事嗎?我也很氣他們兩人慘遭殺害,如果你要報仇的話,我可以幫你。”因為幾乎要喪失心智的怒氣消失了嗎?若菜微微地抽噎起來。安東的聲音低而沉重。“雖然不知道是誰乾的,但殺害他們兩人的凶器已經知道了,是懸吊式天花板。這兩個人是被陷阱殺害的……”講到這裡之後,安東好像想起來了,回頭看著結城。“結城,釜瀨怎麼了?”“逃走啦。”接著,結城亮出手中的開關。“他拿著這個東西在外麵偷看。”“這是……”安東為之語塞。按著一隻眼睛的關水與一臉不自在的渕,都猛然往這裡看來。綠色的扁平狀圓形物上,有著同樣圓圓的紅色按鈕。此時此刻,它那如同玩具般的粗糙感,讓人覺得是一種低級的玩笑。結城點點頭。“這個嘛,大概是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吧。”聽在原本錯亂而虛脫的若菜耳裡,會是什麼感覺呢?她明明連上半身都爬不起來,卻還是奮力嘶吼。“就是那樣!釜瀨,是那家夥乾的。那個人渣,不但隻會製造麻煩,還把雄給……把雄給……”她隨即又大聲哭了起來。原本冷冷看著她的須和名,突然開口說道:“安東先生。”安東似乎沒想到她會叫自己,顯得很狼狽。“什、什麼事?”“那條細繩,要拿來用嗎?”安東的嘴巴張得大大的,看著手中的細繩。但他的腦子畢竟不遲鈍,“原來如此”,隨即把細繩纏在雙手上,在若菜眼前蹲了下來。“看起來你似乎一時之間冷靜不下來。不好意思,我沒空和抓狂的人打交道。”“你、你想乾嘛?”安東似乎刻意不去看若菜的眼睛。“沒什麼……”他把若菜綁了起來。若菜的雙手被綁到了身後,開始大吼大叫。但沒有人出聲說“放了她吧”,連渕也沒有。大家都同意安東的做法,他們再也受不了麵對抓狂的人了。安東的綁繩技巧很巧妙,原本以為隻是隨便在手腕上繞一圈,他卻馬上完成了複雜的綁法。不管若菜再怎麼掙紮,繩圈都鬆脫不了,不過手上倒也沒有瘀青的樣子。可是,安東本人似乎不滿意。“繩子果然還是太短啊。”“你很擅長綁這種東西嗎?”安東笑了笑。“我也有在爬山。”他應該是想表達,自己很習慣使用登山繩吧。若菜沒力之後,〈警衛〉的任務就結束了。須和名迅速做出指示。“稍後再把他們兩人處理掉,現在先回去。”〈警衛〉把鋼索收回去,乖乖聽她的話,離開了〈停屍間〉。雖然不覺得它裡頭裝了什麼精巧的操縱器,但無論西野的屍體或真木的屍體,〈警衛〉都幫忙收拾得乾乾淨淨。須和名一麵目送〈警衛〉的身影,一麵說道:“雖然在設計上有缺失,卻是一台功能很好的機器……可以考慮看看。”結城這麼一問,她微笑著點頭。“那個……”渕發出呻吟般的聲音。不知何時,她的臉色已經變得如紙般蒼白,讓結城嚇了一跳。渕說道:“總之,我們離開這個房間吧……拜托,我,已經,受不了了……”結城、安東、渕以及關水,大家的身體都朝著門的方向。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這麼做,應該都是想把目光從兩人的屍體上移開。朝著屍體方向的,隻有兩個人。若菜已經不吼不叫了,然而臉部扭曲到讓人以為控製表情的肌肉是否出了問題。她死盯著屍體看。從結城站著的角度看過去,須和名的視線也盯著屍體。現在的她,已經恢複原本那種高雅的儀態。3按鍵很深,每打一個字,就會發出喀啦喀啦的誇張聲音。一開始覺得難用到不行,但漸漸習慣之後,那個聲音聽起來倒也出奇的舒服。隻要手指動得巧,就會發出電影裡會出現、機關槍般的“喀噠噠噠噠”聲響。就在打上癮、連沒必要的東西都打了出來時,結城感覺身後有人悄悄靠近。“喂。”對方出聲後,結城總算緩緩回頭看。聲音的主人是安東。在他那筋疲力儘的臉上,露出了諷刺的笑容。“你完全不設防耶,如果我是殺人犯,你三兩下就被我乾掉囉。”結城也報以苦笑。“……總覺得沒那麼緊張了。”“我懂你的心情。可是,如果一直這樣,不好吧。”“我知道。”結城一個人待在〈娛樂室〉裡。剛才,若菜陷入了有如失神般的虛脫狀態,大家送她回房睡覺。釜瀨不知逃到哪兒去了。關水、渕與須和名不知怎麼了。結城閒晃到〈娛樂室〉,尋找放在房間角落的打字機。誰也沒有責備剩下的其他人各自行動。結城覺得,一種萬念俱灰般的無警戒狀態正在蔓延。安東靠近結城。“你在乾嘛?”“噢,隻是有些東西想要歸納整理一下,這邊看起來什麼都有,卻沒有筆。”結城想要找紙和筆,雖然有紙,卻找不到筆。看來可以用來記錄的,隻有〈娛樂室〉這台打字機了。不,那不是打字機。結城用力敲了一下機器。“這是文字處理機。”“……喔。”做得像打字機的是鍵盤的部分,但從它有“輸入鍵”與“空格鍵”來看,很明顯不是打自己。雖然外觀看起來很傳統,該有的屏幕還是有。此刻,屏幕上顯示著結城打進去幾行文字。結城毆殺撥火棒須和名毒殺硝基苯安東絞殺細繩關水藥殺尼古丁岩井射殺弩槍真木斬殺手斧釜瀨?若菜?渕?接下來這些應該調查得到吧。大迫?箱島?西野?犯人1九毫米手槍犯人2懸吊式天花板(開關是從釜瀨那裡搶來的)???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怎麼辦???安東對於打出來的內容,並沒有顯示太大的興趣。他用力敲了一下偽裝成打字機的文字處理機說:“蠻精巧的嘛。”“這個嘛,是啊。如果這裡放著擺明了就是文字處理機的東西,也會破壞氣氛吧。做得很好唷,它的技術。”“好無聊喔。”安東丟下這句話。他似乎也差不多受夠這〈暗鬼館〉了。結城深深同意地點頭,然後問他:“那你剛才在做啥?”安東順手拉了張椅子,重重地坐下來,給了個輕描淡寫的答案。“我去看了〈監獄〉,總覺得很在意岩井是不是真的在那兒。他在。我站到門的,把頭湊到門上的小窗,由於是霧麵玻璃,很難斷言那是不是岩井,但應該是他沒錯。我試著和他說話,但他沒有反應。那恐怕也是隔音門吧……門,我怎麼都打不開。”結城剛好也有點在意岩井的動靜。如果他被關在裡麵的話,至少大迫與箱島的案子,就和岩井無關。但嚴格說來,安東隻確認了無法“從外”打開〈監獄〉的門,至於“從內”能否打得開,就無從調查起了。不過,結城完全不認為岩井會從〈監獄〉裡跑出來,偷偷殺掉大迫兩人。岩並恐怕是在那裡獨自撫胸慶幸吧。“仔細想想,那家夥目前最安全呢,現在。”“……是啊。”真不可思議。比誰都還害怕〈暗鬼館〉的岩井,最早到達了安全範園。仔細想想,那裡最安全,也是理所當然吧。“那其他人呢?”“噢,若菜還在自己的房間。”安東說完,掐了根指頭。像在回憶似的,他一麵講出名字,一麵一根一根掐著指頭。“我看到渕小姐時,她似乎是在若菜的房間照顧她。須和名小姐在交誼廳看書。沒看到關水。還有……”手指明明隻掐了三根,就剩下一個人了。人減少得比想象還多。“還有,釜瀨。他躲在某個地方吧。其實我是來這裡找他的。”“讓那家夥到處亂竄嗎?可怕可怕。”開過玩笑後,結城突然想到:“對了,那個開關呢?”“啊,在我這裡。”安東馬上從口袋拿出那個玩具般的開關。結城歎了一口氣。“這東西,等一下丟到金庫吧……釜瀨他,嗯,也不能老是放著不管。”說真的,結城並不認為是釜瀨操縱懸吊式天花板的。他有一種感覺,釜瀨的狡猾程度還不足以讓他會巧妙地使用陷阱。不過,也不能光靠“感覺”判斷。總之,得去問問他才行。在大迫與箱島死亡之後,現在能夠采取這種行動的大概隻有安東和結城了。結城大大伸了個懶腰。“等我一下。我把它印出來。”文字處理機旁邊放了很多紙。A4用紙。走紙的方法並不難,隻要按下“print”鍵,沒多久就開始打印了。打印速度很慢,是為了呈現複古感才刻意這樣嗎?看著慢慢被文字處理機吃進去的打印用紙,結城也悠閒地喃喃說道:“……我不是第一個使用這東西的人。”“是喔。你怎麼知道的?”“我來的時候,發現有些按鍵沒灰塵,有些有。”“原來如此。稍微思考一下,安東說逍:“看起來會這種東西有興趣的家夥……是箱島嗎?”“或許是吧。”箱島是不是也曾經想用這台文字處理機整理自己的想法呢?安東的話讓他察覺到這種可能性。打印完畢之後,結城開始操作按鍵。“搞不好會留下什麼打過的東西。”結城在屏幕上找到了“開啟操作記錄”的項目。他喀噠喀噠操作著按鍵,總算打開了那個項目。標示著〈day501〉的文件。那是結城剛才打進去的。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叫〈day101〉的文件。安東喃喃說道:“第一天?那還蠻早就來用的嘛。”一定是對這機器本身感到興趣吧,結城自然而然這麼想。但那份數據裡頭沒有內容。〈day101〉裡麵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打,是嗎?”結城這麼說完,安東聳聳肩。這是任誰都無從得知的事了。4〈暗鬼館〉裡的死角很少,能躲的地方並不多,要找到釜瀨那副臃腫的身軀,花不了太多工夫。真木的房間裡,棉被在臥室的床上鼓成一座小山,怎麼看都是有人在裡頭。結城與安東交換了眼神。要由誰來出聲呢?結城動了動下巴,催促著安東。安東不以為意,以帶著歎息的聲音說道:“嘿,釜瀨。”棉被的小山動也不動。“喂喂喂,釜瀨?”果然沒反應。結城的腦子裡浮現“該不會死了吧”的念頭:一掀開棉被,在裡頭發現渾身是血的的釜瀨屍體!安東似乎沒有這樣的想法,他步步逼近,快速而粗暴地扯掉棉被。出現的不是屍體,而是滿臉淚水與鼻涕的釜瀨。看到他那怕到不行的樣子,會漸漸產生一種“我們兩人是否變得冷血”的感覺。即便如此,他偏偏要躲在死去的真木房間,真不知道釜瀨的神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看到釜瀨抱著頭沒出息地發出“嗚”的一聲,安東似乎煩躁了起來。他毫不留情地抓住釜瀨的後頸,抬起釜瀨的頭,以威脅的口氣對他說話。“嘿,釜瀨,你在玩捉迷藏嗎?你比結城還無憂無慮呢,喂!”話長在釜瀨的喉嚨,似乎出不了聲。他的嘴開開合合的,眼角甚至泛著新的淚水。釜瀨好不容易講出話來,“幫……”“嗯?”“幫幫我……”安東用力推了一下釜瀨,隻差沒說“連嚇唬你都嫌蠢”。他彆開眼睛,改用完全不同的平板語調說道:“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我們這邊還希望你幫忙。”“我、我什麼也……”“是想問你這東西的事。”安東不由分說地拿開關去戳釜瀨的鼻頭。結城在安東身後雙手抱胸,隻是觀看事情的發展。安東繼續問道:“這是你的嗎?”釜瀨猛力地左右搖頭。安東像是擔心會有什麼東西飛散過來一樣,皺著眉保持距離。“那,是誰的?”他又一直搖頭。“你光是搖頭,我怎麼知道道?”“不是我的。”“剛才聽你說過了。可是,結城說,他是從你身上搶來的唷。”“那,就是他的吧。”結城原本隻是漫不經心地看著,但針對這句話,他忍不住還是回了一句:“為什麼是我的咧……”“因為,不是我的!”一碰到結城,釜瀨的聲音就突然高亢起來。但是當結城慢慢在他麵前鬆開抱胸的雙手後,即使隔著一段距離,結城還是發現釜瀨的身體十分僵硬。結城心想,這可有趣了。岩井雖然也出現害怕的樣子,卻沒像釜瀨窩囊到這種程度。一看到釜瀨,就會漸漸以為,自己是個膽子極大的人。當然,一直以來,釜瀨都太過依賴大迫了。會是因此產生的反作用嗎……?結城知道,太過高亢的情感,有時候反而讓人想笑。自己原本就無意要淩虐釜瀨,既然他那麼害怕安東,自己就來扮白臉好了。這麼決定之後,結城以極其溫柔的聲音對他說:“你聽我說,釜瀨。現在已經知道,那個東西不是你的了。但是我們想要請問一下,你知道,那是什麼嗎?”“怎、怎、”才在想說他的身體怎麼顫抖到像在痙攣一樣,釜瀨就以根本沒必要的大音量尖叫:“怎麼可能知道!”安東的拳頭馬上飛了過去。“吵死啦!”一拳打在釜瀨的後腦上,他馬上就變乖了,不再哭叫,整個人安靜下來,感覺很聽話。結城突然想到一事,便問安東:“喂,你拿那個東西實際做過實驗了嗎?”安東輕輕揮了揮手中的開關。“這個嗎?還沒。”“他說他不知道那是什麼,那就秀給他看吧。”釜瀨一臉不安地觀察著安東與結城的臉色。安東似乎略微思考了一下,不久之後咧嘴露出了壞心的笑容。“可以啊。那就來用用看吧。”安東伸出一根食指命令道:“釜瀨,站起來。”釜瀨站了起來。“好,跟我來。”於是釜瀨毫無怨言地跟在安東身後。結城感到一抹悲哀。三人站在〈停屍間〉的黑門前。等一下就要啟動死亡陷阱了,安東的表情難免浮現緊張的神色,結城也揮不去隱約的不安感,隻有釜一個人嘴巴張得大大。是因為他已經失去理智了嗎?還是因為,他真的不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那,我要弄囉。”就在安東正要取出開關時,結城阻止了他。“等一下!”氣勢受挫之下,安東露出不開心的樣子。但結城回了嘴。“不是什麼乾嘛不乾嘛的問題吧。你有看過房間裡麵了嗎?”“……啊。”安東沒有回答,小小咂了一下嘴。感覺上他是對自己的焦躁咂嘴,而非對這結城。當然,如果裡頭有人,安東隻要按下開關,啟動懸吊式天花板就會殺死人了。“不要動它喔。”結城留下這句話,打開門。然後,他感謝自己的冷靜。回頭一看,對安東露出僵硬的笑容。“真是好險啊。”〈停屍間〉裡頭有人影,活生生的人影。安東瞠目結舌,僵在那裡,好不容易勉強擠出一句話。“……抱歉哪,結城,你救了我。”那個人影注意到有人打開門,顯得非常狼狽。“啊,啊,誰?!”是渕,她打開了一口棺材,是在查看裡頭的模樣嗎?但那口棺材是空的。結城先是對於做了確認而感到安心,接著對於渕的行動在意起來。雖然想要若無其事地問她,聲音卻不知不覺僵硬起來,變成了質問的口吻。“你在這裡做什麼,渕小姐?”“啊,沒什麼,我那個……”“那口棺材,怎麼了嗎?”“噢,嗯,有件事想弄清楚。不過,已經搞懂了。不好意思,我很擔心若菜姐,所以……”她含糊其詞,顯然是想趕快逃走。但不可思議的是,結城並不覺得她很可疑。渕的態度並非在掩飾內疚,而是對其他人保持警戒。這一點很顯而易見。“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渕一麵低了好幾次的頭,一麵慌張地離開了〈停屍間〉。雖然可以強硬攔阻,要她“等一下”,結城還是就這樣放她走。無論安東或釜瀨,都沒有特彆想要質問渕。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前端。結城喃喃說道:“……她是在乾嘛?”安東似乎並不那麼在意。“這個嘛,我大概掌握到狀況了。先彆管那個,趕快完成實驗吧。應該已經沒人在了吧?”結城不知道安東到底掌握了什麼。為求謹慎,他又看了一次〈停屍間〉,裡頭沒有人。並排著十口棺材的房間,一片沉靜。但這就怪了,〈停屍間〉裡頭一定有人在才對啊……大迫與箱島呢?“屍體在……”安東看也不看結城,答道:“你在玩文字遊戲機的時候,須和名小姐叫來〈警衛〉,收拾掉了。”是因為剛剛才發現這個房間裡可能躺著屍體嗎?釜瀨“嗚”了一聲。為求謹慎,結城又環視了一次〈停屍間〉。有紅色汙漬與金屬臭味,但沒有人的身影。“沒問題了。”“好,幫我關上門。”金屬製的門關上的厚重聲音,在回廊裡響起。“那個……你們要……”仍然不了解狀況的釜瀨膽怯地問道。結城不太認為他是在裝傻,釜瀨恐怕什麼也不知道吧……但無法斷定。搞不好釜瀨其實在演技方麵頗厲害,有常人無法看穿的裝傻技巧也說不定。沒必要隱瞞。結城說道:“懸吊式天花板的實驗。”“懸吊式天花板?”他那覆述這幾個字的聲音裡,帶有一種搞不清楚狀況的意味,到了讓人覺得是故意的程度。“大迫與箱島被懸吊式天花板所殺的,你沒發現嗎?現注我們想要拿著你所持有的開關,試試看能否啟動懸吊式天花板。”釜瀨發出“嗚鳴”的聲音,從喉嚨吐出了痛苦的氣息。接著,他馬上像抓著救命浮木般說道:“就說不是我了!不、不是我。”“我說你很吵耶!”安東冷淡地拋下這句話,順手按下開關。反應馬上就出現了。雖然微弱,但聽到的毫無疑問是馬達聲,像飛蟻成群結隊般的低沉聲音。然後,腳邊傳來重重一震,“轟隆”一聲在體內回蕩著。震到了都失去平衡感,結城瞬間踉蹌了一下。安東很快就快抓住門,打開它。三人的眼前,白白的一大塊東西正要升上去。是天花板。懸吊式天花板確實掉下來了。偌大的〈停屍間〉,高度現在隻到結城的腹部左右而已。掉下來的天花板似乎迅速回到了原本的髙度,接著天花板停止上升,恢複彷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寂靜。這是在〈暗鬼館〉第一次看到的景象。這麼大一個東西掉下來,人類根本連一秒都撐不住吧。那麼大的動能,讓結城不由得身子發抖。安東喃喃冒出一句:“……震撼力比想象中還強呢。”這應該是在裝鎮定吧。根本不是什麼震撼力不震撼力的問題,而是一種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感覺。就連預想過會發生什麼事的結城與安東,都已經這副德性了,釜瀨整個人則是癱在回廊的毛毯上,以又哭又笑的表情抬頭看著安東。“我說不是我乾的啊!”“你就隻會講這句話嗎?”安東的口氣中帶有歎息。比起討厭,應該是更受不了他吧。結城心想,要威脅釜瀨,這樣應該已經夠了。那麼,該用柔和的方式問他話,還是用強硬的方式問他?(……這個嘛,這家夥先前也害自己有一些不好的感受。〕如果隻有自己一個人的話,應該會以強硬的方式不斷淩虐他吧。不過,幸運的是,現在有兩個人。安東站在還無法起身的釜瀨正前方,蹲下來。“好了,釜瀨,請你坦白簡潔地回答我,這個開關如果不是你的,那本來是放哪裡?”“不……”釜瀨驚恐得動彈不得,聲音又低又小,聽不清楚。好不容易才聽出來他說的還是“……不是我的。”這樣不行。結城快要放棄了,安東卻毫不放棄地對釜瀨說話。“你的腦子裡有裝腦漿嗎?你是幼兒園學生嗎?你聽好,結城說,這個東西是他從你那兒搶來的。聽到這件事,若菜就相信是你殺了大迫。再這樣下去,你會被若菜殺死唷。”“我就說……”“如果連講都不能講的話,老子來把你收拾掉也沒差吧?你要進去這個房間嗎?你想成為懸吊式天花板的第三個獵物嗎?”和剛才一樣,分配角色畢竟比較有效。要安撫他的話,就是現在了吧。結城從旁插嘴。“什麼時候、在哪裡找到它的?隻要講這個就好了,很簡單吧?”發出了有如逗貓般的聲音,連結城自己都覺得有些不舒服,效果卻立竿見影。釜瀨對著結城上下點了好幾次頭。“大、大迫他們變成那樣之後,我就到交誼廳去,然後,圓桌上放著那個東西,我心想那是什麼就拿了起來,然後,都沒人來,就想說去看看狀況才又走回去,就撞到你,然後就……說起來,我其實很討厭大迫他們,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而且瞧不起彆人。然後、然後。”“然後你就殺了他們?”笑著對釜瀨說完之後,他咕的一聲吞了口氣。結城可以正確猜中釜瀨接下來的台詞。有如爆炸般的聲音,在回廊上響起。“不是我乾的啊!”5現在釜瀨似乎決定要跟隨安東了。他哭喪的表情恢複正常後,露出諂媚的笑容,跟在安東身後。結城心想,大迫真的很了不起,居然能夠容忍這個家夥一直纏著他。在我們這些人看不到的地方,他是何等的辛苦呢?事到如今,又讓人想起了大迫。關於這點,安東倒是不會忍耐。“不要跟著我,再跟,我殺了你。”釜瀨迅速往回廊暗處逃走了。在〈停屍間〉的黑門前,結城與安東麵麵相覷。安東把弄著手中的開關說:“……那,你怎麼想?”結城稍微想了一下。“如果他是在說謊的話,那他的態度就會變成都是演出來的。”“說的也是。那,如果那家夥講的都是真的呢?”“會變成是犯人把凶器丟了。”釜瀨會走進放著那個開關的交誼廳,隻是偶然而已。如果在大迫死後,大家仍然遵守他一直“三人一組”模式的話,應該會有多人同時發現開關才對。總之,這麼做等於是把凶器丟掉。“到底怎麼回事……?”安東喃喃說道。結城前後環視著彎曲的回廊。“唔,總之先離開這裡吧。”這道回廊果然對心臟不好。要去〈娛樂室〉,還是去交誼廳呢?兩人意見相左。不過,安東說“交誼廳比較明亮”,結城接納了他的意見,兩人決定到交誼廳去。在圓形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張附有十二把椅子的圓桌,還有十二尊印第安人偶……結城原本以為,隻要有人死掉,人偶就會不見或是壞掉,但是並沒有這樣的設計,它們還是和最初看到時一樣,圍成一圈。越看越覺得肚子裡有股沉澱物般的厭惡感,越積越多。他彆開臉,儘可能不去看它們。現在,交誼廳裡隻有一個人。那人放下原本在讀的書,向兩人露出任何狀況下都毫不改變的微笑。“兩位回來啦?結城先生,安東先生。”她放下的那本書是皮麵裝訂的,從昨天開始她就一直在讀那本書。結城突然在意起來,問道:“那是什麼書?”“這個嗎?”須和名的視線瞄了一下封麵,以流暢的發音讀了出來:“書名叫《TheProblemoftheGreenCapsule》。”“是英文的書呀?”“是英文寫的,但不是講英文的書。”“哈哈……那就有點……”結城嘟嘟囔囔地說著,聲音不清不楚的。他的英文很爛。須和名正要繼續讀她的書,但似乎想到了什麼事。“封了,結城先生,有個地方有點奇怪。”“喔。什麼事呢?”他希望自己有值得須和名依賴之處,把背挺得直直的。但是須和名略微思考了一下,說:“還是等我把整本書看完再說好了。”她中斷了話題。那一刻,結城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覺得應該當下問清楚須和名的疑問。她正要拿起書時想到的“奇怪的事”是什麼呢?不是應該當場問清楚才對嗎?結城很在意。但結城又退縮了起來。正常來想,須和名的疑問應該和那本書有關吧?如果是和英文有關的疑問,光是問她就很丟臉了。猶豫之下,結城錯失了時機。結城突然注意到圓桌上的人偶。其中有幾尊人偶雙手拿著銀色的卡片,是卡片鑰匙。貼近一看,人偶手上拿著的是十號房、十一號房以及十二號房的卡片。回想起來,應該是西野、真木與岩井的卡片。“這卡片是……”結城喃喃問道。是死者與入獄者的卡片。這些東西放在哪裡似乎都可以,到底是誰在什麼時候放回最初的“卡片架”上呢?關於這點,安東若無其事地回答了。“那是昨晚箱島放的。你沒發現嗎?”應該是因為這些人偶看了之後感覺很不好,所以才沒看到吧。在昨晚之前,死者的卡片鑰匙都是自由取用的。當晚,又死了兩個人。這兩件事之間有沒有關聯呢?結城陷入思考。應該沒有吧。他們的凶器都在〈金庫〉裡,那扇門隻有集合十二個人的卡片才打得開。光是一張卡片,什麼也做不了。安東環視交誼廳。“這裡隻有須和名小姐嗎?”“嗯。關水小姐應該在餐廳裡吧。”“關水?”安東的聲音夾雜著嚴峻感,結城才心想“怎麼了嗎”,安東就附耳向他說道:“你不覺得不妙嗎?”“什麼事?”“就是關水一個人在廚房裡。”“又不是廚房,是餐廳吧。”“反正兩者相連啊。倒是你,無憂無慮也該有個限度吧!那家夥手上可是有毒啊。”說得對。安東小跑步衝進餐廳,結城也跟在後麵。在比交誼廳還要昏暗的光線中,關水一個人坐在長桌前,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西式茶杯,並沒有看向進來的結城等人。本來想出聲叫關水,但不知為何,連這件事都讓人感到猶豫。關水的表情並不尋常,或許和燭台的亮度很弱有關吧,她心灰意懶、一副憔悴枯槁的模樣。關水應該和結城一樣是大學生,但那一瞬間,她看起來甚至像個已經厭倦人生的中年女人。如果有人說,她在那個西式茶杯裡下了毒,正準備結束自己的人生,結城搞不好會相信。出聲的是安東。他以厭煩的聲音說:“怎麼每個人都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子啊?”關水似乎這才注意到兩人,緩緩把頭轉過來,表情一副失去生氣的感覺。“……什麼?”安東似乎花了一點時間才下定決心。也因為這樣,他接下來說出來的話,絲毫沒有任何同情心。“不要在這裡消沉,我會擔心。”“擔心?擔心我?”“不是擔心你,是擔心你的毒。”麵對安東單刀直入的話,關水竟然露出了些許微笑。她指著隨便擺在西式茶杯旁的玻璃瓶說:“毒,指的是這個嗎?”仔細一看,對這瓶子有印象……是昨天看過的、裝著〈藥殺〉用尼古丁的瓶子。不過,昨天還裝得滿滿的瓶身,現在已經空了。關水露出空虛的笑,伸手拿起瓶子左右搖晃,彷佛在強調它已經空空如也。“你、你這家夥!”安東對於空瓶想到什麼了嗎?他尖聲大叫。他大概是覺得毒已經“用掉了”吧。不過,結城有彆的想法。“關水……你倒掉了嗎?”關水的眼睛像是看到什麼稀奇的東西一樣,看著結城。就在結城以為自己猜錯、冷汗直冒時,關水輕輕放下瓶子說:“嗯,早點這麼做就好了。你們兩個不覺得嗎?”結城與安東都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兩人都覺得有某種原因,讓他們無法率直地說出“是啊”,但是一時半刻又講不出個所以然。關水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放棄般地說:“不過,你們的意思我懂。我到交誼廳去。”她站了起來。錯身經過時,她撂下一句話。“如果擔心什麼東西裡頭會有毒,就叫我。我都喝。”結城突然覺得,現在的關水,搞不好真的連下了毒的東西都會喝。結城、安東以及須和名,三個人圍在圓桌旁。須和名原本就隻是在那兒看書而已,從剩下的頁數來看,故事應該剛好到了精彩的部分。主要是結城與安東在交談。是多心了嗎?安東的話裡好像帶著閒惑。“喂。關水講的,你怎麼想?”結城早已整理好自己的想法,馬上答道:“那是因為關水的凶器是毒,她才做得出這種事吧。你想想看,明明不知道若菜什麼時候會抓狂、會不會拿出日本刀之類的東西,怎麼能要我交出撥火棒?”安東的細繩與須和名的毒,都沒辦法拿來防身。因此,如果把它們當作“用不到”而丟棄,也不會危及自身安全。但結城實在無意把撥火棒交出來,那是珍貴的防身器具。為了確保所有人的安全,或許可以有“要大家把凶器都丟棄”的選擇,但對結城來說就不利了。他無法讚成。安東的表情不是很高興。“……嗯,你這樣講是沒錯啦。那麼,如果若菜、釜瀨以及渕小姐全都交出凶器,然後向你提出,‘這樣一來我們手中就沒有凶器了,請結城先生也丟棄武器’的要求,你會怎麼做?”“如果對方先丟掉武器,我當然也會丟掉。不過,與其說丟掉,不如說我願意把它收到〈金庫〉裡。”這麼說完,結城稍微想了想,繼續補充。“不過,還有一件事。我是男的,也有相當程度的力氣,如果若菜空手,我空手也沒有關係。但如果從若菜的角度來想,又會怎麼樣呢?明明不知道誰是凶手,身處一群男人之中,她會願意丟掉武器嗎?還是說,你有把握和她談妥條件?”安東苦笑著,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我又沒有說要大家真的都交出武裝。”猜不透安東的真正用意,結城向他投以疑惑的眼神。於是安東把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放到圓桌上。“我想的是這東西的事。”“……原來如此啊。”想當然爾,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應該也是某人的凶器吧。那個“某人”,就是殺害大迫與箱島的人。如果釜瀨的話可信,殺人者後來把作為凶器的開關放在交誼廳裡,而且是放在最快會有人看到的圓桌上。也就是說,殺人者丟掉了凶器。安東是在思考那個人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丟掉它?明明還可以再用的。”他毫不猶豫地說出來,但仔細想想,講這種話還蠻容易出問題的。不過,沒有心情一一去在意了。結城給了倆乾脆的答案。“應該是不需要了吧。”“所以?”“凶手想殺那兩人,但不打算再殺更多的人。”“這樣不能算是答案吧。”安東以指尖敲了敲桌麵。“我不懂的是,為什麼要這麼招搖地丟掉它?關水丟掉毒藥,可以理解,因為她無意殺人。她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心意才丟掉的。你無法交出撥火棒,也可以理解,因為你要拿來自衛。但是操縱懸吊式天花板的家夥,有殺人的意圖,也真的殺了人。殺了兩個人之後,或許已經達到凶器的使用目的。但就算如此,也沒必要丟到大家麵前。”結城交叉雙手。確實如同安東所言。“所以,那個人把它放在交誼廳裡的背後原因,有哪些可能?”說著,安東握起拳頭,然後伸出一根手指。“第一種可能:那個人決定不再使用它,故意丟棄的。”“似乎有這個可能呢。”“第二種可能:釜瀨在說謊。”他伸出第二根手指。結城不由得猛點頭。“這更有可能了。”原本安東的表情極其認真,這時候稍微和緩了一下。但他又馬上繃起臉,伸出第三根手指。接著,他似乎花了一點時間來整理自己的想法,然後才慎重開口。“第三種可能:犯人原本無意殺害大迫等人,但是因為某種失誤,才殺掉這兩個人。出於害怕,所以丟掉了凶器。”結城歪了歪脖子。“那樣太奇怪了吧。”“是嗎?”“如果害怕的話,會放在不知道會被誰撿走的地方嗎?”“我說的害怕,不是那個意思。”安東以兩根手指挾起圓桌上的開關,然後以演戲般的聲音說:“啊,大迫他們怎麼會變那樣!是這個東西害的嗎?我本來沒有打算要這樣啊!”然後他把開關丟到圓桌上,發出來的聲音比想象中要大,原本在看書的須和名,稍微抬起視線看了一下。真難得,安東似乎感到有點尷尬,輕輕點頭致歉。然後他正色繼續說了一句:“這可不是我的錯啊。”結城心想,原來如此。確實,這樣的話就有可能了。誰要是不小心啟動了那麼可怕的陷阱,說一句“不關我的事”就撇清,或許還比較自然。可是……“但那樣畢竟還是很怪。”彷佛受到安東的影響,結城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會因為失誤而殺害兩個人嗎?一個人的話可以理解,但兩個人就是故意的吧。”“你在說什麼?那人又不是一次殺一個人,而是一次殺掉兩個人,因為一次的失誤害死了兩個人,所以感到害怕。這並不奇怪吧?”“……不。”結城的回答很確定。因為他看得很清楚。“大迫是迭在箱島上麵的。是箱島先死,然後大迫才死的。或許那人是意外殺了箱島,但大迫就是故意殺的。”一片沉默。安東的眼睛眯成一條線,好像想講什麼,但呑了回去,隻說了一句:“你確定嗎?”結城用力點頭。他有十足的自信。然後他補充道:“而且,我認為那個懸吊式天花板的設計,沒有辦法一次殺掉好幾個人。”安東浮現訝異的表情。“那種事,你怎麼知道?”接下來講的話,結城沒有任何左證,隻是覺得“會不會就是這樣”而已。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有提出來的價值。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懸吊式天花板的威力太強了。”“……”“隻要在大家全部進入〈停屍間〉時按下開關,一瞬間所有人就死了。隻要做法得宜,在第一天就殺掉其他十一個人、隻剩下一人存活,也是十分有可能的。你想想看,在〈暗鬼館〉裡頭,可能有那樣的設計嗎?無論建築物與整個係統,無聊歸無聊,但還是處處花了心思設計,這點你應該認同吧。我不認為會有那種‘轟隆’、‘好,全乾掉了’的事發生。正因為如此,那人是先殺箱島,再殺大迫的。所以我覺得,那個懸吊式天花板,無法同時殺害兩個以上的人。”自從在〈停屍間〉看到兩人的屍體迭在一起之後,結城就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原因。如果想殺那兩個人,隻要殺人者與大迫、箱島一起進入停屍間,再按下開關就好了,很簡單。懸吊式天花板不會完全降到地上,應該會停在幾十公分高的地方,也就是停在人的膝蓋高度。若非如此,就會把並排在〈停屍間〉裡的棺材都壓爛。隻要讓兩人中陷阱,殺人者自己趴下就行了。然而兩人卻是先後遭到殺害的,這是為什麼?結城認為,這是因為若不這麼做,就無法啟動陷阱使然。他認為這一點也符合〈暗鬼館〉的理念。但安東發出一陣呻吟般的聲音後,斷斷續續地說道:“言之成理……不,我根本沒想到是這樣……你確實不是那麼遲鈍的家夥。可是……我沒辦法認同。我有反證。”安東猛然抬起頭。“總之,你的論點就是‘如果有一種凶器可以殺掉所有參加者,會很奇怪’,以及‘大家分配到的凶器,破壞力是控製在適度範圍內’,對吧。”“是那樣沒錯。”“誠然,我的細繩或你的撥火棒都屬於這樣的東西。可是,那個又怎麼說呢?”安東講的“那個”,結城倒也不是沒有想到。安東遲疑了一下,說了出來。“殺害西野的手槍。”“……”“西野被九毫米口徑的手槍打中了八槍,掉下來的彈殼有九個,所以至少有人手裡拿的是九連發的手槍。而且還不是純粹的九毫米手槍,光從彈殼看起來,是9X19毫米的口徑,使用的是九毫米的帕拉貝倫子彈。【注:Parabellurn是德國一家槍械廠商的名字,原意是指“為了和平,必須準瞞戰鬥”。】使用九毫米帕拉貝倫子彈的手槍,一般來說裝填數都比較多。如果使用‘九毫米帕拉貝倫子彈,但裝填數比較少’的手槍,差不多也有九連發。乾掉西野的家夥,並沒有射光手槍裡的子彈,應該隻是射到西野倒地為止吧。還有,在各種子彈當中,九毫米的帕拉貝倫子彈,屬於殺傷力很強的那一類。同樣是九毫米,也有9X17毫米與9X182毫米口徑的手槍。主辦單位是刻意發放殺傷力強的手槍。這代表什麼意思呢?我們之中,有人拿到了正常來看不隻九連發的強力手槍。我不認為主辦單位有意把‘破壞力控製在適度範圍內’。”結城目不轉睛地盯著安東的臉,然後衷心說道:“原來你這麼迷槍枝啊?”安東馬上板起臉來。“請你認真點聽!”“如果你不是槍枝迷,我再怎麼認真聽,可信度也很低吧。”安東頓時辭窮。“……這種水平的知識,就算不是槍枝迷也知道。”“這樣嗎?”“嗯。而且我是光線槍社的啊。”光線槍社的社員,也要熟知這樣的知識嗎?結城實在不太能夠判斷。不過,安東所講的話中,有一些讓他茅塞頓開的部分。如果有人拿到火力強大的手槍,那麼還有其他人拿到殺傷力強的陷阱,也就不奇怪了。從兩人屍體的狀態來看,毫無疑問是箱島先遭殺害,然後才是大迫。但如果安東所言為真,就必須要重新詮釋其意義了。“這樣呀……”結城念念有詞。安東也噘著嘴角,陷入沉默。此時,原本應該一直在看書的須和名,突然抬起頭來。“那個……”“啊,哎呀,我們太吵了,不好意思。”麵對突然點頭哈腰的結城,須和名露出了微笑,要他不要說話。然後,她以沉穩的口吻問道:“你們講的我都聽到了……或許背後存在著各種因素。結城先生的意見、安東先生的意見,還不知道誰的才正確。不過,這樣討論到最後,你們認為是誰殺了大迫等人?”結城看著安東。安東也把目光轉向結城。對於此事,他們並不是沒有想過。不,如果說從發現屍體到現在,就不斷在思考這件事,也不為過。隻是,要把這件事拿出來討論,又好像太過沉重了點。因此,如果可以的話,能避則避,希望可以一直隻討論周邊的事。結城歎了口氣……即使如此,這些兜圈子的話題,也差不多快講不下去了。確實,差不多該問這個問題了:是誰殺了那兩個人?結城與安東都無法直接回答須和名的問題,他們隻能回答“目前還不清楚”。“可是,很奇怪。”安東說道:“昨天,我們彼此確認過凶器。我看了結城、關水以及須和名小姐的凶器,裡頭並沒有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結城也點頭說:“是啊。但是這樣的話,就是釜瀨、若菜與渕小姐其中之一了?”沒人回答。因為,當然不是。從昨天的狀況來看,大迫他們五個人,似乎沒有全數確認過彼此的凶器。至少,渕沒有把凶器拿給箱島看。但就算如此,所有人應該都把凶器拿給兩個人以上確認過才對。既然這樣,為什麼渕、若菜與釜瀨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大喊“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是那家夥的!所以那家夥是殺人犯”?結城不停思考著。如果知道是誰持有開關的人已經死了的話,就沒有人會出來指認了。這樣的話,就會變成“殺人者選擇大迫與箱島當成公開自己凶器的對象,事後再把他們殺掉”。但是怎麼可能發生這麼蠢的事?假如殺人者沒有向大迫與箱島說明開關的功能,他們或許會因而中了陷阱,這樣一來,另外兩個沒有看到殺人者凶器的人,也應該早就大聲嚷嚷了才對。不對。昨天,彼此察看凶器的時候,並沒有人持有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開關到底是誰的……?”結城喃喃說道。安東擅自為他的自言自語做了解說。“不是大迫,就是箱島。”“不,不對。”結城馬上否定。然後,他補上了理由。“即使殺人者是以某種方式從大迫或箱島那兒偷走開關,被偷的人也知道懸吊式天花板的機關。在知道機關、開關又被偷的狀態下,他不可能毫無防備地進入〈停屍間〉。”“所以呢?”“不是岩井、真木的,就是西野的。”“怎麼會!”安東露出慍怒的神色。“不可能是真木,他的凶器是手斧、〈斬殺〉。”“如果犯人拿自己的凶器去調包呢?原本真木的凶器是懸吊式天花板,而犯人在真木死後,拿自己的手斧調包。”但結城並非在深思之下說出這些話的。安東馬上看出漏洞。“白癡啊你!如果這樣,昨天檢查凶器時,犯人的手邊不就隻有開關了嗎?”“……啊,對喔。”那如果是岩井呢?這次,結城在說出口之前,自己先想一想。岩井是在第四天的早上以弩槍殺害真木的,這點毫無疑問。另一方麵,假設岩井原本的凶器是懸吊式天花板。這麼一來,岩井到第四天之前,必須從某處取得弩槍不可。這下變成得思考誰原本是弩槍的主人了。不過這個問題很簡單,隻有一個人選:西野。可是,西野是被手槍殺害的,不是懸吊式天花板。也就是說,無論岩井拿的是弩槍還是懸吊式天花板,都無法殺害西野。如果杷岩井當成是開關的主人,會變成這樣:岩井雖未殺害西野,但是在西野死後從他的房間中偷走弩槍,用它殺了真木。然後在岩井被送到〈監獄〉後,又有人偷走了岩井的開關,殺害了大迫等人。理論上,這並不是不可能。但真的會有這種事發生嗎?因為西野的死而驚慌失措成那樣、甚至在錯亂中殺害真木的岩井,有可能偷了弩槍,又悄悄藏著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嗎?隻能說“不是不可能”,但很難想象。結城決定不把“是岩井”的論點說出口。這樣一來……“……是西野嗎?”也隻剩下西野了。“犯人先是射殺了西野,然後從西野的〈玩具箱〉取得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並且在昨晚使用它,殺害了大迫等人。”安東稍微評估了一下結城喃喃說出來的話,沒過多久後說:“就是這樣,沒有任何牽強之處。”但結城顯得更為慎重。“……或者,殺害西野的另有其人。殺害大迫等人的家夥,隻是從西野的屍體偷走卡片鑰匙,再取得開關而已。”“喂!乾嘛故意把事情想得更複雜?”安東的口氣有些不耐煩。然而回答安東的,是一直默默聽著兩人交談的須和名。“不,結城的想法比較不牽強。因為,如果殺害西野先生與大迫先生的是同一個人,那人應該會在昨天的凶器檢查過程中,拿出手槍或開關其中之一才對。拿出開關的可能性,剛才已經否定了。也就是說,那人拿出了殺害西野先生的手槍,但是有人刻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樣也很複雜。”“須和名小姐。”安東對須和名歎了口氣,讓結城大為吃驚。他沒有想到,竟然會有男人對著須和名歎氣。具有這般勇氣的安東,一股腦兒地說道:“不管是哪一種狀況……不管是哪一種狀況,在大迫他們五個人之中,有人持有手槍。因為,既然我、結城、關水與須和名小姐沒有人持有手槍,那麼殺害西野的,就是他們五個人之一了。昨天,殺害西野的犯人,是大迫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的。”須和名沒有提出反駁。“我隻說,兩種狀況都很複雜而已。”說完這句話,她似乎無意談下去,又回去看書了。另一方麵,安東對著結城繼續說道:“我說結城,如果大迫包庇了某人殺害西野的罪行,你覺得誰會是他非這麼做不可的對象?”應該是大迫自己,不然就是……安東對著沉默的結成越說越起勁。“如果那家夥是為了永遠掩藏殺害西野的罪行,而使用偷偷取得的開關呢?”殺人者恐怕是把手槍拿給大迫與箱島看,大迫他們看到手槍、知道了殺害西野的犯人是誰,但包庇了這件事。可是,殺人者信不過大迫他們,昨晚要了他們的命……安東的主張就是這樣。這次輪到結城說“怎麼會”了。因為,安東的主張代表的意義是,“殺害大迫的,是大迫想要包庇的那個人”,那當然就隻有一個人了。“這太荒唐了!”安東露出苦笑。“很難說唷,有人就是會為自己犯下的罪行哭泣。”但結城還是難以置信。6為了讓心惰沉重的話題能夠進行下去,必須先做好心情沉重的事前準備。尙未聽過所有人的說法之前,沒有辦法推導出結論。不過,想要把又哭又叫的若菜、失了魂的關水、看起來隻有賴著安東才能維持精神平衡的釜瀨全部帶到交誼廳來,確實是件讓人心情沉重的事。就連原本以為不必費心注意的渕,都鬼祟得有點奇怪,讓人不太舒服。要完成心情沉重的事前準備,再怎麼說,也需要時間。等到總算把所有人集合到交誼廳的時候,已經將近夜晚了。大多數人應該都是從早上起就滴食未進,但誰也沒有有因為饑餓,開口說要用餐。坐了七個人的圓桌……也就是說,空了五個座位的圓桌,充滿了冷漠與懷疑的視線交錯其上,大家小心翼翼避免與彆人對看。安東看起來神經緊張,結城則是從開始之前就很不耐煩。真討厭這樣的氣氛。要碰觸不想觸及的事,真的很討厭。結城、安東、須和名、關水、若菜、釜瀨、渕,任誰都知道,這七個人裡頭,有殺害大迫與箱島的人。“這個嘛……姑且來確認一下昨晚的事情吧。不過也隻有這件事而已。”安東開頭說道。但奇妙的是,聽起來很像借口。兩人是在〈夜晚〉期間遭殺害的。昨晚為了阻止新的受害者出現,采取了三人一組的方式進行夜間巡邏。“巡邏的時候,是怎麼分組的呢?”安東對著結城這麼問道。與其說是問,不如說是想在所有人麵前再確認一次。當然,結城從一早開始,就一直在腦中反複想著夜巡的分組方式了,因此流暢地回答安東。“第一組是大迫、若菜、渕小姐。接下來是箱島、關水、釜瀨。最後一組是我、你、須和名小姐。”“就是那樣。”安東點點頭,像是為了確認似的又問了一個問題。“發現大迫等人的是哪一組?”“第三組,將近六點的時候。”講到一半,結城察覺到那股金屬的臭味,似乎又在鼻子深處出現了,不由得皺起眉頭。安東沒有理他,繼續講下去。“大迫組是十點到十二點四十分。箱島組是十二點四十分到三點二十分。我們這組是三點二十分到六點……我們這一組從三點二十分到六點前為止,確實都是三人一組行動的,沒有什麼特彆奇怪的事。是這樣沒錯吧?”這次,他向須和名確認。須和名已經看完先前一直在看的那本書了。結城注意到,自那之後,她就一直露出思考的神情。剛才也是,她好像沒有什麼興趣在聽,不過安東一問她,她馬上就點了頭。“嗯,沒什麼特彆發現。”“謝謝你……那麼,我想問的是,除了我們之外,各位是不是也有好好巡邏?”“等一下。”眼睛因為充血而通紅、下緣又有黑眼圈的若菜,以低到如同來自地底般的聲音質問。“為什麼是由你來主持?”安東完全沒有動搖。“那你要來主持嗎?我是無所謂啦。”“……”“你想知道是誰殺了大迫吧,我也一樣。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協助查明的嗎?”若菜什麼話也沒回。與其說她是說不過安東,不如說她又退回自己的殼裡。結城就坐在這樣的若菜隔壁,那種令人窒息的感覺,似乎連這裡都感覺得到。由於若菜不再說什麼,渕誠惶誠恐地開口說道:“關於你的問題……我們那一組也沒有發現什麼異狀。大迫先生、若菜小姐和我,從大家回房的十點開始,到約定的十二點二十分為止,確實都在巡邏。”“沒有哪個人顯得比較奇怪嗎?”安東如此問道。他的用意很明顯,他想問的就是若菜,但渕給了十分理所當然的回答。她像是在喚起記憶一樣,仔細思考過後說:“……我記不得了。昨天沒什麼睡,當時我連站都站不穩了……”這麼講並不牽強吧。但安東並不放棄,緊咬著問道:“這樣的話……”“又有什麼事?”渕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以及筋疲力儘。她原本隻是個討生活的人,不該待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狀況變得更加莫名其妙之後,渕的心裡應該是變得更沮喪吧。結城突然想起,那就像自己這種學生鬨事而波及附近的人時,坐立難安的感覺。安東似乎沒有那種虧欠了什麼的感覺。“在夜巡的過程中,沒發生任何事是吧?”“就像剛才講的一樣。”“呃,我知道你講了;但我想問的是,夜巡結束時的事。”渕的表情突然訝異起來。“結束的時候?”“是的。”安東略吸了一口氣說:“請渕小姐告訴我,夜巡結束後,你回房間時的狀況。”“你問我回房間時……?我隻能回答你,房裡沒有任何人。”“不,不是那樣。”安東揮著手,顯現出他的焦躁。“第一組的夜巡結束了。然後,第二組開始了。我想問的是,呃,就是說,渕小姐回到自己房間時,是自己回去的呢,還是兩人一起,或是三人一起?還有,在第二組的夜巡開始時,是誰去叫箱島他們起床的?”結城領悟到安東想知道的是什麼了……他想知道,渕回到自己房間之後,大迫與若菜有沒有兩人獨處的時間。雖然顯得有些困惑,渕還是照著安東問的,坦白地給了答案。“啊,我不太記得了,但大迫先生確實有送我到房門前……嗯,若菜小姐也一起。至於有沒有去叫箱島先生他們起床,我也感到在意。然後,然後,我就問,不用去叫他們起床嗎?”記憶似乎漸漸清晰了,渕最後講得很清楚果決。“大迫先生說,他自己去叫就行了,沒關係。”安東看了一下結城,露齒而笑,隻差沒說“你看吧”。確實,若菜與大迫有一段獨處的時間。但先死掉的卻是箱島,這一點毫無疑問。安東不去管兩人的死亡順序嗎?還是他根本不相信結城所說的呢?結城偷瞄了一下若菜的側臉……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剛才的問答是在確認對於自己的懷疑。她隻是露出要把某種東西咬死般的表情,靜靜地低著頭。“那第二組呢?”安東的視線依序投向釜瀨與關水。接著,出現了明顯的反應。釜瀨與關水兩人臉上露出了怯儒的神色。“關於那件事,我們不想講”,兩人的態度相當露骨,到了可以明確讀出這種意思的地步。結城對此相當感到意外,安東也皺起眉催促二人。“怎麼了?”關水頗為難以啟齒地結結巴巴,但最後還是開口了。“……我,昨天,沒去夜巡。”“啥?”安東為之語塞。原本隻負責聽的結城,也忍不住問了:“為什麼?”“啊,唔……”她看了一下釜瀨,釜瀨慌張地把臉從關水身上彆開。接著,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似的,關水一口氣說了出來。“昨晚時間到的時候,箱島來接我,但釜瀨沒來。我問他釜瀨怎麼了,箱島說,釜瀨告訴他不想出來。我也不想啊。我很不希望講死人的壞話,但那家夥,箱島他,給人一種不可一世的感覺,我不知道他會對我做出什麼事,所以如果要和他一起夜巡,說真的,我會覺得‘開什麼玩笑’。我也覺得,如果是三個人一起的話,那就勉為其難。但就隻有我和箱島兩個人的話,我辦不到。我說,釜瀨不去的話,我也絕對不要,那家夥就說‘那我再去說服他,然後再過來’。”“……然後呢?”結城催促關水說下去,她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然後,他就沒有再回來了。我也不知不覺睡著了,等到起來……”雖然和她有點距離,還是察覺得到她咬緊著牙關。結城覺得,關水的說法有其道理。如果有人要自己和箱島兩人去夜巡,不可能不感到畏懼。箱島確實有一部分讓人無法全然信任。更何況關水是女的,拒絕是可以理解的。但這樣的話……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釜瀨身上。釜瀨並沒有展現像先前結城他們看到的那種窩囊態度。一發現輪到他講話,他傲然地以囂張的態度撂下一句:“乾嘛呀!是在說我做了什麼事嗎?”看著他的樣子,結城心想,釜瀨會是在團體中虛張聲勢的那種人嗎?應該不至於吧。該不會,他以為安東會當自己的後盾吧?那樣的話,他就大錯特錯了。事實是,安東是在質問釜瀨。“你做了什麼事,等一下再來判斷。現在先告訴我們,昨晚你有沒有去夜巡。”這種壓迫性的問法,不知是出於焦躁,還是因為和釜瀨講話時要這樣比較有效。釜瀨諂媚地笑著回答。“啊,噢噢,昨晚。嗯,我沒去。”“你沒有參加夜間巡邏?”“嗯,對,因為……”“也就是說,關水講的是正確的?”“那種事,”釜瀨挺起胸,自信滿滿地回答:“我怎麼會知道啊。我哪知道在關水的房裡,箱島說了什麼。”“廢話少說。箱島來到你的房裡,你拒絕去巡邏。我是在問你,是不是這樣子?”安東眯起眼,聲音給人一種壓迫感。釜瀨就是釜瀨,這下子也漸漸無法再虛張聲勢下去了。“啊,嗯,那樣講沒有錯。”“後來,箱島到關水的房間去。根據關水的說法,也被她拒絕的箱島,說要再去說服你一次。這個部分如何?”在釜瀨回答前,有那麼一瞬間。有那麼一瞬間,交誼廳的氛園冷了下來……為什麼結城會有這種感覺呢?原因來自於隔壁。若菜以令人不寒而栗的陰沉眼神瞪著釜瀨。釜瀨答道:“沒有,他隻來過我那裡一次而已。”聽起來有種“這樣就沒事了吧”的感覺。安東浮現厭惡的表情,但還沒等他說些什麼,若菜就先開口了。她以低沉不帶情感的聲音問道:“喂,這件事很重要,請你回答……為何你不去夜巡?”“啊,噢噢,那個啊。”雖然對於突然插進來的話感到困惑,釜瀨還是維持他大剌剌的態度。結城在椅子上略微起身。就在釜瀨說“不是什麼重要事,就是想睡而已”的那一瞬間,若菜勃然大怒,站了起來。“騙子!你果然是騙子!這種理由,哪有人會相信!我聽說了,之前是你拿著開關的。為何大家還讓一這個家夥活著?這家夥殺了雄他們,又想要殺我們,拿著開關四處晃蕩。一定就是這樣!”“我……”“閉嘴,去死!”若菜不由分說,手伸進了衣服裡。等到再伸出來的時候,右手握著一把閃著黑光的手槍。槍聲比想象中要小,“啪咻”一聲的破裂音在交誼廳裡響起,緊接著是椅子倒地的聲音。釜瀕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留給結城十分深刻的印象。釜瀨雙雙手上舉,當場轉了一圈,樣子看起來很滑稽。轉完圈之後,釜瀨連手也沒有放下,直接麵朝下倒地。若菜沒辦法再開第二槍。結城抓住了她的手臂。原本就預料到會有這種可能。安東與結城對於“不知道若菜會做出什麼事來”這點有共識,但是兩個人的理由不同。安東是以懷疑的眼光看待若菜,結城則是覺得失去愛人的若菜目前陷入錯亂。把所有人集合到交誼廳時,就已經決定好由安東主持,結城則負責監視若菜。這樣的決定,稱不上是充分發揮了效用。但是話說回來,誰會想到若菜會拿著槍,而且還突然開槍?就連原本就保持警戒的結城都來不及阻止,頂多也隻能再次抓住若菜而已。“彆碰我!”若菜一邊大叫,一邊用力揮舞著手臂。真是可怕的力道。結城雖然不算強壯,卻也沒那麼柔弱,但他卻完全壓製不住若菜。現在,若菜的手指並沒有放在扳機上。結城以雙手包覆住她緊握著槍把的右手。這樣一來,至少若菜無法扣扳機。關水跑去倒地的釜瀨身旁。就連須和名也以帶著些許緊張的聲音說:“受了傷的人,〈警衛〉應該會幫忙急救才對。要叫嗎?”但關水無法回答。實在沒有想到會這麼可怕,短短幾秒的時間,一切就結束了。釜瀨俯臥在地上,關水把他的頭翻過來。額頭的正中央,有個紅點。像是開了某種玩笑一樣,區區一發子彈,就精準射穿了釜瀨的眉間。釜瀨那看起來因驚訝而睜得開開的眼睛,怎麼看都已經眨也不眨了。“……騙人的吧?”安東茫然地喃喃自語。他的手中握著細繩,這是為了在若菜抓狂時可以拿來綁她而預先準備的。至於若菜,此刻全身虛脫,也忘了要好好壓製住她。關水以又哭又笑的表情說:“可以不用叫〈警衛〉了。他死了。這麼簡單就……”像是剛才忘了出場似的,渕此刻才慘叫起來。結城當然不喜歡釜瀨。可是,真想不到……自己明明接下了保護釜瀨的重任。他覺得很糟糕。為何若菜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何會那麼安靜、那麼聽話?……就是為了要一槍殺死犯人、殺死釜瀨。自己竟然沒有事先看出來!“喂,他真的死了嗎?”結城不由得這麼問。關水的表情依然僵硬,緩緩搖了搖頭。不明白這個動作的意思,是在說“你自己來確認看看”嗎?失了神的結城,耳邊響起某種“喀啦、喀啦”的聲音。“或許還來得及。〈警衛〉!”安東舉手叫道。渕整個人癱在地毯上。結城完全動彈不得,耳邊又響起某種金屬聲。“對、對啊。要不要心臟按摩之類的?”結城心想非得講些什麼不可,但講出來的話,卻白目到連自己都受不了。須和名搖了搖頭說:“不,如果要進行急救,還是交給〈警衛〉吧!”關水似乎受不了了,大叫:“沒用的!完完全全!”“若菜,你這家夥!”安東猛然回過神來,瞪著結城身旁的若菜。那一吼似乎破除了咒語的束縛,結城也看向若菜。若菜操作手中的槍,以及槍上的金屬杆。喀啦、喀啦。“你在做什……”結城連問都來不及問,若菜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我受夠了這種事。爛透了。”這成了若菜最後的話語,十二名參加者變成了五人。7釜瀨、若菜。〈警衛〉幫忙把兩具屍體收拾掉。〈警衛〉利用內建的鏟型機械手,以及可以載運人體的平坦頂部,妥善地處理了屍體,再把黏膩的血跡打掃乾淨。不同於〈停屍間〉,交誼廳的地板是地毯,血跡幾乎清不掉。不過,沒有辦法把所有的“事後處理”全部交給〈警衛〉去做。昨天,大迫用來“證明大家彼此信任”的儀式,也就是把已無主人的凶器封埋起來的儀式,今天也要進行。唯獨這件事,非得親手去做不可。很像是一種帶有嘲諷意味的埋葬。不是埋在土中、而是埋在〈金庫〉裡的,是五種凶器。其一是“懸吊式天花板的開關”。其二是“手槍”。看著從若菜手到的這把槍,結城才知道它是“22口徑的空氣槍”。這件事非得找個人討論不可。他看看左右兩邊,無論渕、關水,甚至是安東,都完全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這裡,但結城也不想把自己的發現大聲哦嚷出來。還有,從大迫與箱島、釜瀨的屍體身上取出卡片鑰匙後,開啟了三人的〈玩具箱〉,分彆找到了他們的凶器與〈備忘錄〉。大迫的凶器是“曼陀鈴”,屬於〈敲殺〉。箱島的凶器是“彈弓”,屬於〈擊殺〉。釜瀨的凶器是“裝在水瓶裡的冰刀”,屬於〈剌殺〉由於太不舒服,結城快要吐了。麵對這麼赤裸裸的醜陋,那種切身之痛讓他很想顫抖。儀式就在沉默中肅穆地進行著。結城以為會有人,關水或是安東,提議“要不要把所有凶器都丟掉”。剛才與安東交談時,自己實在無法讚成,但現在……結城覺得已經受夠了。如果有人說“丟掉凶器吧”,自己應該會回答“說得很對”吧。可是,沒有任何人提案。在卡片機上刷過十二張卡片鑰匙,每刷一次,就“嗶”地響起一聲電子音,燈號由紅變綠。把五樣凶器丟在〈金庫〉的冰冷地板上,發出了“當啷”的吵鬨聲。然後,關上門,燈號由綠變紅。從開始到結束,誰也沒開口。8然後,〈夜晚〉到了。結城溜出房間,潛行至十號房,也就是原本屬於西野的那個房間。手上拿著武器,撥火棒。由於房裡燈開著,找東西並不困難。事賓上,結城並不覺得能夠在這個房間裡找到什麼。他隻是抱著一種“姑且一試”的心態。重要的證據之一,已經在進入〈夜晚〉之前就瞞著大家拿到了。此時要在這裡調查的,是另一件重要的事。但他才找了沒多久,就得到意想不到的成果。枕頭下麵。這個地方用來藏東西稍嫌太隨便了點,不過結城發現了一粒藥丸。那顆藥丸紅紅、小小的。他拿在手上觀察,但表麵什麼也沒有。“這是……”結城喃喃自語。這是重要的證據。原來如此,應該會幫西野準備這樣的東西。但這顆藥丸最後沒有被拿去用的原因,現在結城似乎已經知道了。結城悄悄把那顆藥丸放進口袋。就在那之後不久。“結城理久彥。夜間外出。第一次警告。”在沒關的門前,橫著一個白影,發出很清楚的女生聲音,一點也沒有威迫感,結城卻跳了起來,一點也不誇張。他沒有發出慘叫,隻能說是奇跡了。是〈警衛〉……被發現了!不行,不能慌張。結城一麵感受到自己悸動的心跳,一麵深呼吸。“哎呀,不好意思。我馬上回去。”他對著機器人鞠躬哈腰。〈警衛〉的頭燈直直地照著結城。不久,那個女生的聲音再次宣告。“結城理久彥。夜間外出。第二次警告。”接著,響出了些微的馬達聲。備有機械手與發射型電擊器的〈警衛〉,又準備要發揮功能了。跟它抵抗不會有什麼好處。結城迅速逃出了房間。他敲敲裝著藥丸的口袋,有了這個,就能夠淸楚說明殺害西野的那個案子吧。於是,結城安心地睡著了,進入了連夢也沒作的深沉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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