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像播放結束後,磨坊街19號的麥克萊奇家中的每個人,都有好一陣子沒開口說話。諾莉·卡弗特突然掉下眼淚。班尼·德瑞克與小喬·麥克萊奇的視線在她低垂的頭部上方交會,兩人流露出現在該怎麼辦的神情,一齊用手臂摟住她顫抖的雙肩,並交握住對方手腕,像是發自內心的握手致意。“就這樣?”小喬的母親克萊爾·麥克萊奇難以置信地問。她並未流淚,隻是雙眼閃著光芒,也差不多了。她在小喬與朋友帶著那張片DVD回家沒多久後,便從牆上取下一張丈夫的照片,一直用雙手抱著。“全部就這樣而已?”沒人回答。茱莉亞坐在安樂椅裡,芭比則靠坐在同張椅子的扶手上。我可能麻煩大了,他想。但這並非他第一件想到的事;他最先想到的,是這個小鎮的麻煩大了。麥克萊奇太太站起身,仍抱著丈夫的照片。山姆去了牛津賽車場,除非天氣太冷,否則那裡每周六都會舉辦跳蚤市場。他的嗜好是整修家具,而且經常在那裡的攤子發現好東西。三天過去了,他依舊還在牛津,與一群記者和電視台的人待在賽道汽車旅館的公共空間裡。他無法用電話聯絡克萊爾,但目前為止,兩人還能通過電子郵件保持聯係。“你的計算機怎麼樣了,小喬?”她問,“被炸掉了?”小喬仍摟著諾莉的肩膀,手中握著班尼的手腕,搖了搖頭。“我想應該沒有,”他說,“可能融化了吧。”他轉向芭比,“熱氣可能會讓樹林燃燒起來,應該有人得去處理一下。”“我猜鎮上應該沒半輛消防車了,”班尼說,“呃,頂多隻剩一二輛舊型的吧。”“讓我看看能幫上什麼忙。”茱莉亞說。克萊爾的身高比茱莉亞高很多,讓人能輕易看出小喬的身高來自哪裡。“芭比,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可能會比較好。”“為什麼?”克萊爾看起來一臉茫然。一滴淚水總算溢了出來,順著臉頰流下。“小喬說,政府把指揮權交給芭芭拉先生——而且還是總統親自下令的!”“我因為視頻轉播的事,和倫尼先生與蘭道夫警長起了爭執,”芭比說,“吵得有些過頭。現在,我很懷疑他們是否還願意接受我的任何意見。茱莉亞,我也不覺得他們會接受你的意見,至少目前不會。要是蘭道夫的能力到了那職位應有的一半,他就會派一群警員,帶著消防隊留下來的設備前往現場。再怎麼樣,那裡應該也有水龍帶和舊型滅火器。”茱莉亞思索著他的話,接著才開口說:“你可以跟我到外麵一下嗎,芭比?”他看了一眼小喬的母親,但克萊爾已經沒在聽他們說話了。她把兒子挪到一旁,自己坐在諾莉身邊,讓諾莉把臉靠在她肩上。“老兄,政府欠我一台計算機。”芭比與茱莉亞朝前門走去時,小喬這麼說道。“記下來了,”芭比說,“謝謝你,小喬。你乾得很好。”“比那些該死的導彈好多了。班尼喃喃地說。”芭比與茱莉亞走至麥克萊奇家的前廊,不發一語地站著,就這麼望著鎮立廣場、普雷斯提溪及和平橋。一會兒過後,茱莉亞用憤怒的語氣低聲說:“他沒有,這才是麻煩的地方,才是問題之所以會那麼該死的原因。”“誰沒有什麼?”“彼得·蘭道夫的能力連應有的一半都沒有,甚至連四分之一也不到。我和他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他在幼兒園的時候,可以說是尿褲子世界冠軍。到了十二年級,他則變成會去拉女生胸罩的那種人。他的智力測驗成績隻有C-,後來之所以能拿到B-,是因為他爸是地方教育委員會的成員,而不是他的智商變高了。圍繞在咱們倫尼先生四周的人,全都是一群蠢蛋。安德莉婭·格林奈爾算是例外,不過就連她也有強力止痛藥的藥癮問題。”“蘿絲告訴過我,”芭比說,“說是因為背部受傷的關係。”廣場上頭那些樹木的樹葉掉落狀況,足以使芭比與茱莉亞從縫隙間看見主街。現在街上還空無一人——大多數人仍待在北鬥星酒吧,討論著他們親眼目睹的一切——但人行道上很快就會擠滿準備回家的鎮民,他們全會一臉目瞪口呆、充滿懷疑的模樣。屆時,無論是男是女,絕對沒人敢問彼此接下來會是什麼情況。茱莉亞歎了口氣,用雙手把頭發往後撥去。“老詹·倫尼認為,隻要他能繼續抓著控製權不放,事情最後就會好轉,至少對他和他的朋友們來說會是如此。他是最惡劣的那種政客——自私,做事過於自我為中心,隻為自己那群人著想。在他那副虛張聲勢、仿佛無所不能的外表下,隻不過是個懦夫而已。要是事態變得惡劣之至,他甚至願意把整個小鎮送給魔鬼,隻要能保護自己就好。懦弱的領導者是最危險的,所以你才是那個應該負責處理這件事的最佳人選。”“我很感謝你信任——”“但這是不可能的。就算你那個寇克斯上校或美國總統希望你掌管一切,就算有五萬人揮舞著有你相片的標語牌,在紐約第五大道上示威遊行也不行。隻要這個該死的穹頂還罩在我們頭上,就完全沒有辦法。”“我隻要一聽你開始發表意見,都會覺得你聽起來沒那麼共和黨。”芭比回答。她用讓人嚇一跳的力道,捶了他的二頭肌一拳。“我不是在開玩笑。”“對,”芭比說,“我也不是在開玩笑,是時候重新選舉了。我認真建議,你應該站出來競選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這個位置才對。”她一臉同情地看著他:“隻要穹頂還在,你覺得老詹·倫尼會允許大家進行選舉嗎?你到底是住在什麼世界啊,我的朋友?”“彆低估了整個小鎮的意願,茱莉亞。”“你彆低估了詹姆斯·倫尼。他掌管這裡很久,大家早就認可他了。再說,他在找代罪羔羊這件事上頭實在很有才華。一個外地人——事實上,還是個流浪漢——會是現在這情況最完美的選擇。我們還認識另外的這類人選嗎?”“我更期待你提出什麼點子,而不是政治分析。”有這麼一刻,他以為她會再打他一拳。但她隻是深深吸了口氣,接著緩緩吐出,露出笑容。“你看起來一副無害的模樣,但是卻很有兩把刷子,對吧?”鎮公所的警報器開始發出一連串短鳴,在溫暖而無風的空氣中回蕩。“有人通報火災了,”茱莉亞說,“我想我們都很清楚位置在哪兒。”他們望向西方,升起的煙霧熏黑了晴朗的天空。芭比認為,煙霧一定來自穹頂外側的塔克鎮,但就算如此,那股熱氣也難免會在切斯特磨坊引發一場小型火災。“你想要點子?好吧,我倒是有一個。我去找布蘭達——她不是在家,就是和大夥兒聚在北鬥星酒吧——然後建議她發起滅火行動。”“要是她拒絕呢?”“我敢說她絕對不會。現在沒風——至少穹頂裡沒有——所以可能隻燒到草地和灌木叢而已。她會去找一些應付得了這件事的正確人選,人選肯定跟霍伊親自挑的一樣。”“我敢說,裡麵絕對沒有那些新進警察。”“這我就不敢說了,不過我的確不認為她會找卡特·席柏杜或馬文·瑟爾斯。也不會找弗萊德·丹頓。他當了五年警察,但布蘭達跟我說過,說公爵準備要遣掉他。弗萊德每年都會在小學裡扮聖誕老人,孩子們都很喜歡他——他學聖誕老人的笑聲很像。不過呢,他也有脾氣暴躁的那一麵。”“接著你會去倫尼那裡。”“對。”“你可能隻會換來一聲婊子。”“如果情非得已,我的確能讓自己像個臭婊子。要是布蘭達恢複以前的模樣,就連她也可以。”“加油。順便請她先問一下波比百貨店那家夥。要是火勢燒到灌木叢,我相信他那邊會有派得上用場的東西,而且肯定比消防隊留下的東西還多。他那間店什麼都有。”她點點頭:“這是個好點子。”“你確定不用我跟著?”“你還有其他事得做。布蘭達給你公爵那把輻射塵避難室的鑰匙了嗎?”“給了。”“那麼這場火災或許能幫你轉移注意力,讓你順利拿到蓋革計數器。”她朝自己那輛油電車走去,隨即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找到穹頂發動器——要是真在裡頭的話——那台發動器可能是對鎮上最有幫助的東西,說不定還是唯一能指望的事。還有,芭比?”“是,女士。”他說,臉上掛著一絲微笑。但她沒有笑:“直到你親耳聽過老詹·倫尼的競選演說,千萬彆小看他。他能一直連任是有原因的。”“我敢說,他善於揮舞烈士先驅的血衣。”“對。而且這回衣服上的血可能還是你的。”她開車找布蘭達和羅密歐·波比去了。2那些目睹空軍嘗試摧毀穹頂卻慘遭失敗的人們,離開北鬥星酒吧的模樣就跟芭比想象的差不多:腳步遲緩,低垂著頭,彼此不太交談。許多人靠在一起,有些人甚至還哭了出來。有三輛警車停在北鬥星酒吧對麵的路上,還有六名警察麵對酒吧,站在一塊兒,預防有麻煩的狀況發生。但什麼事也沒有。綠色警長用車停在更遠一點的布洛尼商店前(櫥窗貼著一張手寫標語,上頭寫著:停止營業,直至可以補貨,大家重獲自由為止!)蘭道夫警長與詹姆斯·倫尼坐在車內觀察一切。“你瞧,老詹一副顯然誌得意滿的模樣,”“我希望他們全都開心得很。”蘭道夫好奇地看著他:“你不希望導彈成功?”老詹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就像肩膀酸痛引發的疼痛一樣。“當然希望,但我早就知道不會成功。那個名字跟小妞一樣的家夥,還有他的新朋友茱莉亞,搞得每個人都那麼激動,滿懷希望,不是嗎?喔,沒錯,就是這樣。你知道她那份破爛報紙從來沒有認同過我嗎?一次都沒有。”他指向朝鎮中心走去的人潮。“看清楚了,夥計——這就是無能、帶著錯誤希望,還有過多信息會給你的下場。他們現在滿肚子不高興,失望透頂,不過一旦他們走出這種情緒,就都會變得瘋狂起來。我們需要更多警力。”“更多?非正職的人手再加上新警員,我們已經有十八個人了。”“還不夠,我們得——”鎮上的警報器開始發出短鳴。他們望向西方,看見煙霧升起。“我們要讓芭芭拉和沙姆韋為這件事負起責任。”老詹把話說完。“或許我們該做點什麼來撲滅火勢。”“那是塔克鎮的問題。當然,也是美國政府的問題。他們那枚他麻的導彈引發了這場火災,讓他們自己處理就行了。”“要是熱氣在我們這邊引發火星——”“彆像個老太婆般嘮叨,帶我回鎮上。我得去找小詹,有些事得跟他聊聊。”3布蘭達·帕金斯和派珀·利比牧師在北鬥星酒吧的停車場裡,一同站在派珀那輛斯巴魯旁邊。“我一直不認為導彈能奏效,布蘭達說,”“但要是我說自己不覺得失望,那就是騙人的。”“我也是,”派珀說,“真讓人難過。要不是我得去探望一個教友,我就可以順便載你回鎮中心了。”“我希望他家不是住在小婊路那裡。”布蘭達說,用大拇指朝升起的煙霧一比。“不是,在另一頭,在東切斯特區那邊。我要去找傑克·伊凡斯。他在穹頂日那天失去了妻子。那是場詭異的意外。不過就現在這情況來說,也不算太詭異吧。”布蘭達點點頭:“我在丹斯摩農場那裡看到過他,還帶著一塊掛滿他妻子相片的標語板。可憐,真是可憐。”派珀打開駕駛座的車窗,苜蓿就坐在駕駛座上,看著離去的人群。她從口袋中翻出一塊零食給它:“走開,苜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上次駕照路考沒過。”接著,她又對布蘭達說:“它在路邊停車的部分搞砸了。”牧羊犬跳到副駕駛座去。派珀打開車門,看著煙霧方向。“我想塔克鎮樹林那邊的火勢一定延燒得很快,不過我們這裡倒是不用擔心。”她對布蘭達苦笑一下,“我們有穹頂保護。”“祝你好運,布蘭達說,”“幫我向傑克致意。”“我會的。”派珀說,接著開車離去。布蘭達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走出停車場,想著自己該怎麼打發今天接下來的時間。就當這個時刻,茱莉亞·沙姆韋開車抵達,幫她解決了這個問題。4導彈撞上穹頂的爆炸聲並未吵醒珊米·布歇。讓她醒來的,是不牢靠的木製嬰兒床崩塌後,小華特傳來的疼痛哭喊。卡特·席柏杜與他的朋友離開時,拿走了冰箱裡的全部大麻,但他們並未搜遍這裡,所以那個畫有骷髏頭與交叉骨頭的鞋盒,還好好地安放在衣櫥中。鞋盒上有著菲爾·布歇以潦草粗體字寫下的信息:我的東西!敢碰你就死定了!鞋盒裡並沒有大麻(菲爾總是嘲笑說,大麻是雞尾酒派對才會拿出來抽的玩意兒)。她對安非他命沒興趣,但確定那些“警察”肯定很愛。珊米認為,安非他命這瘋玩意兒隻有瘋子才愛——否則誰會想把紙火柴打火處那泡過丙酮的殘渣一起吸進肺裡?鞋盒裡還有個小袋子,但裡頭隻放了六顆夢船。卡特那群人離開後,她用放在床底下的溫啤酒,配著服下一顆。除非她把小華特帶到床上一起睡,或是小桃過來陪她……否則如今她隻能孤單入眠。她想吞下所有安眠藥,一勞永逸地結束這糟糕、不開心的生活;要不是為了小華特,她可能早就這麼做了。如果她死了,有誰會照顧他?他可能會就這麼餓死在嬰兒床上,光想到這點就令人害怕。自殺的念頭離開了,但她這輩子卻從來沒有這麼沮喪、難過、受傷的感覺。她還覺得自己很肮臟。天知道,她以前不是沒經曆過這種事兒,有時是菲爾主導(在他還沒完全失去性趣前,很喜歡在嗑藥後來場三人行),有時是其他人,有時甚至還是她自己——珊米·布歇從來沒有建立起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觀念。當然,她也有過許多一夜情的經驗。有一次是在高中。當時野貓籃球隊贏得D組冠軍,在慶功宴上,她和四名先發球員都做了愛,一個接一個地來(第五個先發球員已經醉倒在角落裡了)。那次就是她自己提出的傻點子。過去,她也曾在卡特、馬文和弗蘭克·迪勒塞的強迫下,收錢讓他們上過。其中最常跟她做愛的,就是布洛尼商店的老板費裡曼·布朗。由於布洛尼商店願意讓她賒賬,所以她大多會去那裡買東西。他年紀很大,身上氣味不太好聞,但他非常好色,這點正是值得加分的部分,也使他總會迅速完事。他在儲藏室裡的床墊上頭,頂多在抽插六下後,便會氣喘籲籲地一瀉千裡。和他上床從來不會成為她那周的生活亮點,但是在月底手頭短缺、小華特需要幫寶適尿布時,卻能讓她確定自己還有地方賒賬,因此感到安心。更彆說布朗從來不曾傷害過她。昨天晚上的事不同以往。迪勒塞還沒那麼糟,但卡特打傷了她的頭頂,還讓她的下體流血。更糟糕的還在後頭。馬文·瑟爾斯脫下褲子時,他那根東西看起來就像菲爾的毒癮還沒完全追過性趣時,會看的那些色情片裡的道具一樣。瑟爾斯對她非常粗暴,雖然她試著回憶兩天前與小桃做愛的那次體驗,卻一點用也沒有。她的下體原本和八月的無雨季節一樣,一直都是乾的,直到卡特·席柏杜在她體內磨破一個大傷口,讓那裡變得潤滑為止。她覺得下體一陣燒灼,開始變得濕熱,就連臉上也一樣,淚水緊貼麵頰滑下,流至耳窩之中。輪到馬文·瑟爾斯時,時間仿佛變得永無止境,讓她覺得自己可能會這麼死在他手中。要是她真的死了,小華特又會發生什麼事呢?喬琪亞·路克斯不停鬼吼鬼叫的聲音,衝散了她的所有念頭:上她,上啊,搞死這個婊子!讓她尖叫出來!於是,珊米這下非叫不可了。她一直不停地尖叫,也讓小華特在嬰兒房中不斷哭喊。結束時,他們警告她,要她不準說出去,並把受傷、但還活著的她留在染有血跡的沙發上。她看著他們的車燈光芒掃過客廳天花板,隨即消失無蹤,朝鎮中心的方向前去。接著,屋子裡隻剩下她與小華特兩人。她抱著孩子不斷來回走動,中途隻停下來穿上內褲(不是粉紅色那條;她再也不想穿那條內褲了),並用衛生紙墊在褲襠。她有衛生棉條,但那時要把任何東西塞進體內的念頭,全讓她感到畏縮不已。最後,小華特的頭沉沉地靠在她肩膀上,她感覺到他的口水沾濕了皮膚——這是他真正睡著的跡象。她把他抱到嬰兒床上(一麵祈禱他今晚不會再醒過來)從衣櫥裡拿出那個鞋盒。夢船——她一直搞不清楚,這其實是種強力鎮靜劑——先是削弱了她下體的痛楚,然後阻絕一切。她足足睡了超過十二個小時。直到現在。小華特的哭喊像是一道穿破濃霧的強光。她跌跌撞撞地下床,跑進他的臥室,知道菲爾在嗑藥後的恍惚狀態下所組裝的那具該死的嬰兒床,總算還是塌了。昨晚那群“警察”忙著強奸她時,小華特就已經被嚇得屁滾尿流了,所以今天早上,當他起床時,一定更容易受到驚嚇——小華特躺在地板上的嬰兒床殘骸裡。他朝她爬去,額頭上還有一道不停流血的傷口。“小華特!”她尖叫著,將他一把擁入懷中。她轉過身,被壞掉的嬰兒床絆了一下,單膝落地,又旋即站起身來,抱著在她懷中嚎啕大哭的寶寶衝進浴室。她轉開水龍頭,由於沒有電力啟動抽水馬達,所以自然沒有半滴水。她抓起一條毛巾,就這麼乾擦著他的臉頰,以便能看清傷口——傷口不深,但卻很長、不平整,顯然會因此留下疤痕。她用她敢使出的最大力道,以毛巾緊壓傷口,試著不理會小華特因另一波刺激發出的疼痛與生氣的尖叫。如同硬幣般大小的血珠滴落在她赤裸的腳上。她低頭時,看見她在“警察們”離開後所換上的那條藍色內褲,已被浸濕成為混濁的紫色。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小華特的血,卻不曉得自己的股間早已流下了許多血。5不知為何,她一直抱著小華特不放,以這樣的姿勢,幫他沿著傷口貼了三個印有海綿寶寶(海綿寶寶(SpongeBob),美國知名卡通《海綿寶寶》的主角。)圖樣的創可貼,接著幫他穿上內衣,以及他剩下的唯一一條乾淨的吊帶褲(圍兜上還用紅色縫線寫著:媽咪的小惡魔)。她換衣服時,小華特就在她臥室裡的地板上爬來爬去,原本的哭吼已變成有一搭沒一搭的抽泣。她把被血浸濕的內褲丟進垃圾桶,換上一條新的,在褲襠處墊了塊折過的抹布,並多拿一條,作為稍晚的備用品。她還在流血。並非泉湧而出,但也比過去量最大的生理期更嚴重。血已流了一整晚,把床都弄濕了。她背上小華特的外出包,抱起他來。他很重,讓她覺得下麵又開始痛了起來,感覺像是吃壞了東西,因而腹部抽痛一樣。“我們要去健康中心,”她說,“放心,小華特,哈斯克醫生會醫好我們。再說,男孩子不需要在意疤痕。有時女孩們反而覺得這樣才性感。我會儘量開快一點,一下子就到了。”她打開門,“一切都會沒事的。”但她那輛又老又舊的豐田,可離沒事遠得很。那群“警察”沒對後輪動手腳,卻把兩個前輪都刺破了。珊米看著車子好長一段時間,情緒被更深的沮喪所淹沒。有個念頭在她腦中一閃而過,但畫麵卻清晰無比:她可以跟小華特一同吞下剩下的夢船。先幫他磨碎,放進那個他稱為“饅饅”的奶瓶裡,接著用巧克力牛奶蓋過藥味。小華特最愛巧克力牛奶了。隨著這個想法浮現的,則是菲爾一張舊唱片的專輯名稱《就算如此,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就算如此,又有什麼大不了的?》(Nothing Mattersand What IF ItDid?),為搖滾歌手約翰·梅倫坎普(JohnMellencamp)發行於一九八〇年的第五張專輯。)。她把這個念頭拋開。“我不是那種媽媽。”她告訴小華特。他瞪大眼睛看著她的模樣,使她想起了菲爾,不過是好的那一麵:在離她而去的丈夫臉上,這像是搞不清楚狀況的蠢樣子,但在她兒子臉上,則變成惹人憐愛的傻氣。她親了一下他的鼻子,讓他露出微笑。很好,是個很棒的笑臉。但他額頭上的創可貼開始變成紅色。這點就沒那麼棒了。“計劃有點小小的改變。”她說著,回到屋裡。一開始她還找不到育嬰背帶,後來才想起來,原來是放在那張之後隻要她一想起,便會聯想到強暴這件事的沙發後頭。她好不容易才把不斷亂動的小華特放進裡頭,隻是背起他時,又著實地疼了一次。她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內褲裡那條抹布濕了,然而當她檢查褲子的褲襠時,卻沒看見血漬。好極了。“準備好要去散步了嗎,小華特?”小華特隻是把臉頰依偎在她的肩窩裡。有時,他不太講話這件事,會讓她感到憂心忡忡——她那群朋友的孩子,在十六個月大時,就能不太清楚地說完一句完整的句子,但小華特至今隻會說九到十個單詞——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今早,她還有彆的事得擔心。以十月最後一周來說,今天倒是出乎意料得溫暖,頭頂上的藍天像是被東西遮住,顯得十分黯淡,陽光則不知為何有些模糊。她覺得臉上及頸部的汗水像是一口氣全流了出來,胯下抽痛得厲害,每跨出一步似乎就會更痛,而她不過才剛走了幾步路而已。她想回頭拿阿司匹林,但吃了之後,會不會反而使出血更為嚴重?再說,她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有阿司匹林。同時,另一個想法也阻止了她,而她甚至難以承認自己竟會有這種念頭:要是她走回屋裡,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再度踏出屋外的意願。那輛豐田的左側雨刷夾了張白色紙條。紙條最上方寫著隻有珊米能看,四周還用潦草的圓圈給圈了起來。這張紙是從她的餐巾紙墊上撕下的。這個發現又使她起了一股疲憊的憤怒感。在圈起來的文字下方,潦草地寫著:要是告訴任何人,你身上的遊泳圈會比輪胎還慘。而在下方,有另一個筆跡寫下的內容:或許下次我們會把你轉過來,從另外一邊玩你。“操你媽,做你的大頭夢吧。”她說,聲音虛弱而疲憊。她把紙條揉爛,丟到其中一個破掉的輪胎旁——這輛可憐的舊車看起來幾乎就與她一樣疲憊哀傷——繼續朝車道儘頭走去,中途還靠著信箱休息了幾秒。貼在她皮膚上的金屬信箱熱乎乎的,熾熱的陽光照在她頸子上,幾乎連一絲微風都沒有。十月的天氣應該涼爽得足以讓人振奮精神才對。也許是因為全球變暖的關係,她想。她還是第一次有這種念頭,但也並非最後一次。隻是,這個詞後來從全球變成了本地。她眼前的莫頓路一片荒涼,死氣沉沉。在她走了一英裡路後,左邊出現了東切斯特區那些漂亮的嶄新住宅,屋主全是那些生活水平較高的雙薪家庭。等他們從劉易斯頓—奧本的辦公室、銀行、工作室下班以後,才會回到這裡,結束一天的生活。在她右方的,則是切斯特磨坊的商業區與健康中心。“準備好了嗎,小華特?”小華特沒有回答好了沒,隻是靠在她的肩窩打鼾,口水滴落在她那件印有唐娜水牛樂隊(唐娜水牛樂隊(Donna the Buffalo),為美國鄉村搖滾樂隊。)的T恤上。珊米深吸一口氣,試圖忽略下體的抽痛,抓緊育嬰背帶,開始朝鎮中心走去。當鎮公所屋頂的警報器響起象征火警的短鳴時,她還以為是腦中的幻聽,同時對這看法有種異樣的堅信,接著才看見煙霧。不過,火勢在遙遠的西邊,所以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和小華特……除非有人走過來,想看清楚火勢。要是這情況真的發生,他們一定願意在去看熱鬨的路上順道載她去健康中心。她開始唱起詹姆斯·麥克穆提那首今年夏天十分流行的曲子,唱到了“我們在七點四十五分聚在人行道上,這是個小鎮,怎麼能不賣啤酒”時停了下來。如果要唱歌的話,那麼以她的嘴巴來說,實在太乾了些。她眨了眨眼,這才突然發現,自己走在水溝的邊緣,隨時有可能摔進去。而且,從她出發至今,路上甚至沒遇到過半個人。她搖搖晃晃地跨越馬路,實在很有可能突然被來車撞個正著。她回頭望去,希望能看見有車經過,但卻未能如願。東切斯特區的路上一片空曠,柏油路麵則閃爍著不算太熱的微光。她又繼續朝計劃的方向前進。她的腳步搖晃,覺得雙腿就像果凍一樣。喝醉的水手,她想,喝醉的水手啊,清晨的時候你該怎麼辦才好?(此處為民謠《喝醉的水手》(Drunken Sailor)的歌詞。)但現在不是早上,而是下午,她足足睡了十二個小時。她低頭望去時,發現褲襠已變成紫色,就像她稍早穿的那條內褲。不會流出來的,再說,我也隻剩下兩條合身的褲子了。接著,她突然想起其中一條早在臀部處破了個大洞,於是開始哭了起來,淚水流經滾燙的臉頰,讓她感到一陣冰涼。“沒事,小華特,”她說,“哈斯克醫生會醫好我們的。沒事,就跟化妝一樣。就跟——”她的眼前開始一陣發黑,雙腿失去碩果僅存的力氣。珊米可以感受到氣力自肌肉中如同河水般流失。她昏倒時,最後一個念頭是:正麵向下,正麵向下,彆壓到寶寶!她做得還不錯,往前倒在莫頓路的路肩,就這麼趴在一片朦朧、像是七月般的陽光裡一動不動。小華特醒了過來,開始大聲哭喊。他試著從育嬰背帶中掙脫,但卻徒勞無功;珊曼莎仔細地包起了他,使他無法動彈。小華特開始哭得更大聲。有隻蒼蠅停在他額頭上,品嘗著從海綿寶寶與派大星(派大星(Patrick),為動畫《海綿寶寶》中的角色。)的圖案中滲出的鮮血,接著又趕緊飛走,像是想回蒼蠅總部彙報這場美食饗宴,召喚人馬前來大快朵頤。蚱蜢在草叢中唧唧叫著。鎮上的警報器不停作響。小華特與他不省人事的母親全都動彈不得。他在熱氣中號啕大哭了一陣子後,總算放棄抗議,靜靜地趴在原地,百般聊賴地看著四周,任憑自他纖細頭發中冒出的清澈汗水不斷滴落。6芭比站在全球電影院的售票口旁,就躲在入口的遮雨棚下方(全球電影院在五年前就停業了),得以清楚看見鎮公所與警察局的位置。他的舊相識小詹就坐在警察局前的台階上,不斷按摩著太陽穴,仿佛具有節奏的警報器聲響,使他的頭開始疼痛起來似的。艾爾·提蒙斯走出鎮公所,用小跑步的方式奔至街上。他仍穿著灰色的管理員製服,但脖子上掛著一個以背帶固定的雙筒望遠鏡,背上則背著一具帶泵式滅火器——從他背著的輕鬆模樣來看,裡頭並沒有水。芭比猜想,艾爾隻能靠吹氣的方式來撲滅火災了。快走,艾爾,芭比想,快走好嗎?六輛卡車在街上呼嘯而過。前兩輛是貨卡車,第三輛則是小貨車。這三輛領頭的車子,全漆上明亮得幾乎讓人覺得刺眼的黃色。那兩輛貨卡車的車門上印有波比百貨店的字樣,而小貨車的貨艙鐵板上頭,則印有那句傳說中的宣傳詞來杯波比百貨店的斯樂冰滿足自己。最前方的卡車,是羅密歐本人駕駛的。他的頭發仍是一貫的酷老爹造型,被風吹得上下飄動的模樣令人驚歎不已。布蘭達·帕金斯坐在副駕駛座。在貨卡車的貨鬥上,裝有草坪修剪鏟、水管等物品,還有一具製造商貼紙都還貼在上頭的全新抽水馬達。羅密歐停在艾爾·提蒙斯旁。“坐在貨鬥上,搭檔。”他說,艾爾上了車。芭比往後退到電影院遮雨棚下方的陰影裡。他可不想被叫去小婊路幫忙撲滅火災,他在鎮上還有彆的事得做。小詹依舊坐在警察局前的台階上,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用雙手抱著頭,揉著自己的太陽穴。芭比等到卡車全都離開後,這才匆匆穿越馬路。小詹沒有抬頭,片刻後,站在鎮公所牆旁常春藤後的芭比已經看不到他了。芭比走上台階,中途停下來看了一眼公告欄上的告示:若是危機尚未解除,將於星期四晚上七點召開鎮民大會。他想起茱莉亞說的那句話:直到你親耳聽過老詹·倫尼的競選演說,千萬彆小看他。星期四晚上他或許就能見識一下了,倫尼肯定會竭儘全力,使自己能繼續掌控整個局勢。他還會爭取更大的權力,茱莉亞的聲音在他腦中說道,沒錯,他一定會這麼做。打著為了整個小鎮好的旗號。鎮公所是用一百六十年前開采的石頭所建造的,前廳陰涼昏暗。由於裡頭沒人,無需用電,所以發電機是關著的。但大會堂裡有人。芭比聽見有兩個人在對話,而且還是孩子的聲音。巨大的橡木門半掩著。他朝內望去,看見一個滿頭白發的瘦子坐在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的桌前。在他對麵的,則是一個約莫十歲的漂亮小女孩。兩人中間放了個棋盤,長發男人用單手撐著下巴,思考下一步棋該怎麼走。再深一點,也就是座椅之間的通道上,則有一名年輕女子與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在玩跳山羊遊戲。下棋的兩個人十分專注,而年輕女子與那男孩則在高聲大笑。芭比正要退後,但為時已晚。那年輕女子抬起頭來:“哈囉?您好?”她抱起男孩朝他走去。下棋的兩人也抬頭望了過來。就一場秘密行動而言,看到他的人實在太多了些。年輕女子伸出沒托著男孩臀部的那一隻手。“我是卡羅琳·斯特吉斯,那位先生是我的朋友瑟斯頓·馬歇爾,這小家夥則是艾登·艾普頓。打招呼啊,艾登。”“嗨。艾登小聲地說,”接著把拇指塞進嘴裡。他睜大了雙眼看著芭比,眼珠是藍色的,帶有一絲好奇。女孩跑過通道,站在卡羅琳·斯特吉斯身旁,長發男人則在後頭緩步跟上,看起來一臉疲憊,同時飽受驚嚇。“我是艾麗斯·瑞秋·艾普頓,”她說,“艾登的姐姐。不要再吃拇指啦,艾登。”艾登沒有理她。“嗨,很高興認識你們。”芭比說,沒介紹自己的名字。事實上,他還有些希望自己此刻戴著假胡子。但或許問題不大。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些人全是外來客。“你是鎮公所的官員嗎?”瑟斯頓·馬歇爾問,“如果是的話,我想向你投訴。”“我隻是管理員而已,芭比說,”接著才想到,他們在艾爾·提蒙斯離開前肯定見過他。該死,說不定還跟他交談過呢。“另一個管理員。你們一定都見過艾爾了。”“我想找媽媽,”艾登·艾普頓說,“我想她。”“我們見過艾爾,”卡羅琳·斯特吉斯說,“他說政府朝罩著我們的那東西發射導彈,但是完全沒用,還引發了火災。”“他說得沒錯。”芭比說,但在他說下去前,馬歇爾又再度抱怨起來。“我要提出申訴。事實上,我還要控告他們。我被那群所謂的‘警察’施暴。他揍了我腹部一拳。我的膀胱從好幾年前就有問題了,這下恐怕又得了內傷。除此之外,卡羅琳也被他們用言詞侮辱。她認為那根本就是性彆歧視。”卡羅琳把手放在他手臂上:“在我們做出任何指控前,瑟斯頓,你得記住我們帶著D-O-P-E的事。”“大麻!”艾麗斯一下就念出了這個詞,“我媽有時候也會抽大麻,因為大麻可以幫助她度過P-E-R-I-0-D( Period,即生理期。)。”“噢,”卡羅琳說,“說得對。”她露出虛弱的微笑。馬歇爾挺直身子:“藏有大麻是輕罪,他們對我的人身傷害才是重罪!他們把我傷得很重!”卡羅琳朝他瞥去又愛又氣的一眼,使芭比突然明白了兩人的關係。性感的五月小姐遇上了十一月的博學先生,如今他們雙雙受困,變成了《間隔》(《間隔》(),為存在主義大師讓-保羅·薩特於一九四四年推出的劇作。)那出劇裡頭,新英格蘭地區難民版的男女主角。“瑟斯頓……我不確定輕罪這種說法在法庭上會不會有用。”她對芭比露出一個帶有歉意的笑容,“我們的量還不少,但是全被他們拿走了。”“或許他們會把證據給抽掉。”芭比說。她因為這回答而笑了起來,但她那滿頭白發的男友卻沒有,隻是皺起了濃密的眉毛:“不管怎樣,我都打算要控告他們。”“要是我的話,就會等到……”芭比說,“這裡的情況……呃,這麼說吧,隻要我們還在穹頂之下,被人揍了腹部一拳這種事,在他們眼裡絕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我覺得很嚴重,年輕的管理員朋友。”看起來,年輕女子此刻的怒火壓過了愛意:“瑟斯頓——”“從好的一麵來看,這也代表不會有人因為持有大麻而惹上什麼麻煩,”芭比說,“就跟賭徒說的一樣,算是打平了。你們怎麼會跟這兩個孩子在這裡?”“那兩個闖進瑟斯頓小屋的警察在餐廳裡看見我們,”卡羅琳說,“店裡的女人說,他們會休息到晚餐時間才營業,但我們提起我們是麻省人的時候,她很同情我們,還給了我們三明治跟咖啡。”“她給我們花生果醬三明治和咖啡,”瑟斯頓糾正道,“根本沒有其他選擇,連鮪魚都沒有。我告訴她我不想吃花生醬,但她說,他們現在得定量配給食物。你說這是不是你聽過最神經的事?”芭比不認為這事有任何神經可言,畢竟這是他的點子,所以什麼也沒說。“我看見警察走進來時,已經做好了招惹上更多麻煩的心理準備,”卡羅琳說,“但他們看起來似乎對艾登和艾麗斯挺好的。”瑟斯頓哼了一聲:“沒有好到願意道歉。還是說我漏聽掉那個部分了?”卡羅琳歎口氣,轉向芭比:“他們說,剛果教堂的牧師或許可以找間空屋子給我們四個人住,直到這事結束為止。我猜,我們至少有段時間得充當養父養母了吧。”她輕撫著男孩的頭發。瑟斯頓·馬歇爾看起來對接下來要當養父母這件事沒那麼開心,但他還是以手臂摟住女孩的肩膀,使芭比因此稍微喜歡他了些。“其中一個警察是小詹,”艾麗斯說,“他人很好,而且很帥。弗蘭克沒那麼帥,但是人也很好,給了我們一條星河巧克力。媽媽說,我們不能拿陌生人的糖果,可是——”她聳了聳肩,表示事情與瑟斯頓說的不同,她與卡羅琳都比瑟斯頓要更清楚事實。“他們先前可沒那麼好心,”瑟斯頓說,“尤其是揍我肚子的時候,卡羅琳。”“凡事都有苦有樂,”艾麗斯充滿哲理地說,“這是我媽媽說的。”卡羅琳笑了起來,讓芭比也跟著笑了。一會兒過後,就連馬歇爾自己也是。他笑的時候,還得扶著腹部,以帶著些責怪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年輕女友。“我走到街上去敲教堂的門,”卡羅琳說,“沒人回應。由於門沒上鎖,所以我走了進去,但裡頭也沒半個人在。你知道牧師什麼時候會回來嗎?”芭比搖搖頭:“如果我是你們,就會帶著棋盤去牧師宿舍,就在後頭。你們要找的,是個叫派珀·利比的女人。”“我們得找出那個神秘客才行。”瑟斯頓說。芭比聳聳肩,接著又點頭說:“她是個好人,老天保佑,磨坊鎮多的是空屋,你們甚至還有得挑呢。再說,不管你們挑了哪間,裡頭可能都還有生活用品可用。”這讓他再度想起輻射塵避難室的事。在他說話時,艾麗斯已把棋子塞進口袋,手上還拿著棋盤。玩到現在,“馬歇爾先生每盤都贏,”她對芭比說,“他說會故意讓小孩的人,就跟小孩子沒兩樣。可是我下得越來越好了,對不對,馬歇爾先生?”她微笑著抬頭看他,而瑟斯頓·馬歇爾則回以微笑。芭比認為,這四個看起來不太搭的人,或許可以處得很好。“年輕人得找到自己的興趣,”他說,“不過也不用那麼急。”“我要找媽媽。”艾登愁眉苦臉地說。“看來隻有一種方式可以聯係得到她,”卡羅琳說,“艾麗斯,你確定你不記得她的電子郵箱賬號?”她又轉向芭比,“媽媽把手機留在小木屋裡了,所以那也派不上用場。”“她用的是hotmail,”艾麗斯說,“我隻知道這樣。有時候,她會說她以前也是個辣妹,讓爸爸總是很小心。”卡羅琳望向她年長的男友:“要先去看看嗎?”“好。我們不如全部一起到牧師宿舍去,希望那位女士已經結束了慈善工作,然後早點回去。”“牧師宿舍可能也沒上鎖,”芭比說,“要是上鎖的話,可以試著在門墊下找找鑰匙。”“我才不會那麼沒禮貌。”他說。“我會。”卡羅琳說,咯咯笑著,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小男孩。“牧師注射!”艾麗斯·艾普頓大喊,雙臂朝前伸直,跑到過道中間,用單手揮舞著棋盤。“牧師注射,牧師注射,快點啦,大家一起去牧師注射!”瑟斯頓歎了口氣,準備跟在她後頭。“要是你摔破棋盤的話,艾麗斯,你就再也贏不了我了。”“我一定會贏,因為年輕人得找到自己的興趣!”她回頭大喊,“再說,我們還可以用膠帶粘起來!快走啦!”艾登焦急地在卡羅琳的懷抱中扭動著。她把他放了下來,好讓他追在姐姐身後。卡羅琳伸出手來:“謝謝你,請問你叫——”“彆客氣了。”芭比說,與她握了個手,接著便轉向瑟斯頓。他用力與芭比握了個手,顯然已恢複了一定程度的理智,走出了低落的情緒。他們一同走在孩子們身後。走至門口時,瑟斯頓·馬歇爾轉過頭來。一道朦朧的陽光自氣窗照在他臉上,使他看起來年紀更大,像是八十歲似的。“我是這一期《犁頭》雜誌的客座編輯,”他說,聲音因憤怒與難過而不斷顫抖。“那是一本很優秀的文學雜誌,是全國最好的之一。他們沒有權力打我腹部,或是那樣嘲笑我。”“沒錯,”芭比說,“他們當然沒有權力。照顧好這兩個孩子。”“我們會的。”卡羅琳說。她握住男子的手臂,輕輕捏了捏,“走吧,瑟斯頓。”芭比一直等到聽見外頭大門關上的聲音,才接著去找通往鎮公所會議室與廚房的下樓樓梯。茱莉亞說,輻射塵避難室就在那裡再下樓的位置。7派珀一開始還以為有人在路旁丟了包垃圾,直到靠近一點,才看清那原來是個人。她停下車,由於急著衝出車外,還跌了一跤,磨破了膝蓋。她站起身時,發現那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一個女人和一個年幼的孩子。至少那孩子還活著,仍有氣無力地揮動著手臂。她跑至兩人身旁,把趴著的女人轉了過來。那是名年輕女子,看起來有些麵熟,但並非派珀教堂中的教友。她的臉頰與額頭撞傷得頗為嚴重。派珀解開孩子身上的育嬰背帶,當她抱起孩子、輕撫他被汗濡濕的頭發時,他開始嘶啞地哭了起來。女人的雙眼隨著哭聲而顫抖著睜開,派珀發現,她的褲子已被鮮血濡濕。“小華特。”女子聲音沙啞,使派珀聽錯了意思。“彆擔心,我車上有水。好好躺著,我就抱著你的寶貝,他沒事。”但她其實並不肯定,“我會照顧他的。(小華特(Little Walter)與“一些水”(little water)的發音接近。)”“小華特。”穿著那條染血牛仔褲的女人又說,閉上了雙眼。派珀跑回車上,一顆心狂跳不止,感覺心臟都撞到了眼球上,舌間嘗到一股銅味。上帝請幫幫我,她祈禱著,但又想不出什麼具體的內容,隻好再重複一遍:上帝啊,喔上帝請幫幫我能幫助那個女人。那輛斯巴魯上有空調係統,但就算天氣這麼熱,她還是沒開空調,覺得這麼做比較環保。但此刻她打開了冷氣,並且開到最強。她把嬰兒放在後座,將車窗搖上,關起車門,正準備回頭奔向躺在塵土上的年輕女人時,一個可怕的念頭忽地升起:要是寶寶爬到前座去,不小心按到了按鈕,把她鎖在車外怎麼辦?主啊,我真笨。在這種貨真價實的危機狀況中,我還真是個世上最爛的神職人員。保佑我彆再那麼蠢了。她又衝回車旁,再度打開駕駛座車門,朝後座看去。男孩依舊躺在原本的位置上,隻是現在正吮著大拇指。他瞥了她一眼,接著又看向車頂,仿佛那裡有什麼有趣的東西。或許是隻有在他腦袋中上演的卡通吧。連身褲下方的小T恤已被汗水浸濕。派珀緊握著電子鑰匙的鑰匙圈左右轉動,把遙控鑰匙從鑰匙圈上取下。她又跑向女人那邊,那女人正試著要坐起身體。“彆急,”派珀說,跪在她身旁,用一隻手臂環抱著她。“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小華特。”女人沙啞地說。真該死,我忘了拿水!主啊,你怎麼會讓我忘了拿水?這女人努力想站起來。派珀不喜歡這點子,違背了她所知的所有急救相關知識,但現在哪還有什麼選擇?路上沒有半個人,她也不能把這女人丟在熾烈的太陽下,這樣隻會使她的情況更為惡化。於是,派珀並未強迫她躺下,而是準備扶著她站起身子。“慢一點,”她說,扶著那女人的腰部,並儘力引導她邁出步伐。“慢一點,輕輕地,放輕腳步慢慢來,這樣才能成功。車上很涼,而且還有水可以喝。”“小華特!”女子的腳步搖晃,但卻變穩了些,接著試圖想走快一點。“對,”派珀說,“有水。我還可以帶你到醫院去。”“健……中心。”派珀知道她在說什麼,用力搖了搖頭:“不行。你得直奔醫院。你和你的寶寶都是。”“小華特。”女子氣若遊絲地說。當派珀打開副駕駛座時,她就這麼腳步不穩地站在一旁,頭發垂在麵前。派珀讓她坐進車內。派珀從中控台那裡拿起波蘭泉礦泉水的瓶子,扭開瓶蓋。在派珀把水拿給那女人前,她已伸手搶了過去,開始貪婪地喝著。流出的礦泉水順著頸部流下,自下巴處滴落,使T恤的頂端因此被水淋濕。“你叫什麼名字?”派珀問。“珊米·布歇。”水才一流進珊米的胃裡,她眼前又再度變得一片漆黑。當她昏過去時,水瓶自手中滑落到腳踏墊上,裡頭的水流了出來。派珀儘可能地開快,由於莫頓路上仍沒有人影,所以很快就到了。然而,當她抵達醫院後,才知道哈斯克醫生已在昨天過世,而助理醫生艾佛瑞特卻又正好不在醫院。於是,幫珊米檢查及診斷的這份差事,便落到了知名的醫界老手道奇·敦切爾手上。8當吉妮試著幫珊米·布歇的陰道止血,抽筋敦則幫嚴重脫水的小華特打點滴時,生鏽克·艾佛瑞特正靜靜坐在鎮立廣場靠近鎮公所邊緣的公園長椅上。那張長椅就在一株枝葉茂盛的高大杉樹下,他認為,在濃密的樹蔭中,隻要不亂動的話,便能有效地遮掩蹤跡。眼前發生的事還挺有趣的。他原本計劃要直接殺到鎮公所後方的倉庫(抽筋敦說是儲藏室,但其實卻是棟長形木製建築,裡頭還放著磨坊鎮所屬的四台鏟雪機,比所謂的“儲藏室”大多了),確認那裡的丙烷數量,但有輛警車就停在旁邊,而弗蘭克·迪勒塞則坐在駕駛座上。小詹·倫尼把頭探進副駕駛座,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後,迪勒塞才自行開車離去。小詹踏上警察局前的台階,但並未走進警察局,隻是坐在那裡揉著太陽穴,像是頭痛得厲害。生鏽克決定等一陣子再說。他不想在前去檢查鎮公所燃料庫存的時候被人發現,更彆說那個人還是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的兒子。有那麼一下子,小詹從口袋掏出手機,翻開麵板後,先是聽了一會兒,接著說了些什麼,又聽了一陣子,然後繼續說話,最後才掛斷電話,繼續揉著太陽穴。哈斯克醫生曾提起這年輕人的事。是偏頭痛嗎?看起來很像。這個判斷與他揉太陽穴的動作無關,而是由他垂頭的方式推測的。試著彆去看刺眼的強光,生鏽克心想,家裡一定要準備英明格或佐米格(英明格(Imitrex)與佐米格(Zomig)均為抗偏頭痛的藥物。)。哈斯克一定是這麼說的。生鏽克半站起身,準備橫切過聯邦巷,前往鎮公所後方——小詹的注意力顯然離最佳狀況遠得很——但此時卻又看見了另一個身影,於是又坐了下來。那人是戴爾·芭芭拉,臨時聘用的廚師,據說已經被升為陸軍上校(有人說還是由總統親自下令的)。他就站在全球電影院的遮雨棚下方,那裡的陰影甚至比生鏽克的位置還要深邃。芭芭拉的視線也集中在年輕的倫尼先生身上。有意思。芭芭拉顯然也得到了相同的結論:小詹不會看見他,但顯然是在等待什麼,或許是等誰來接他吧。芭芭拉快速穿過街道,直到抵達從小詹那裡看不見的地方,才稍作停留,在看完公告欄上的信息後,走入了鎮公所。生鏽克決定再坐一陣子。在樹蔭下還挺舒服的,再說,他也很好奇小詹究竟是在等誰。到了現在,還是有人陸續離開北鬥星酒吧,朝回家的方向前進(有些人或許還會待得更晚,在那裡埋頭苦喝),而大多數就跟坐在台階上的那個年輕人一樣,一路低垂著頭。不是頭痛,生鏽克猜,而是情緒低落。說不定小詹也是這樣。至少情緒低落這件事,是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此時,一輛四四方方的黑色吃油怪物駛來,生鏽克很清楚那輛車是誰的。是老詹·倫尼的悍馬車。那輛悍馬車的喇叭不耐煩地對三個走在街上的鎮民們直響,而那三個人就像綿羊般地分散兩旁。悍馬車停在警察局前。小詹抬起頭來,但卻沒有起身。車門打開。安迪·桑德斯自駕駛座下車,而倫尼則從副駕駛座走了出來。倫尼肯讓桑德斯開他那輛心愛的黑珍珠?生鏽克坐在長椅上,揚了揚眉,從未想過自己能看見除了老詹以外的人駕駛那輛吃油怪物。或許他決定要把安迪從長工擢升為司機了,他想。但當他看見老詹登上他兒子坐著的台階時,卻又改變了想法。身為一個經驗老到的醫護人員,生鏽克可以從遠距離便清楚地看出一些問題。他從來不會依據這種方式作為判定症狀的基礎,但你還是可以從一個男人走路的姿勢,知道他在六個月前動過了髖關節置換手術以及簡單的割除痔瘡手術;也可以從一個女人得要轉過全身、而非輕鬆轉頭望向後方的模樣,得知她扭傷了脖子;更可以從一個孩子不停搔頭的動作,知道他在參加夏令營時,被一群虱子視為大快朵頤的目標。老詹走上台階時,手臂一直靠在碩大的肚子上頭,這樣的肢體語言相當典型,要麼是最近扭傷了肩膀或上臂,要麼就是兩者兼具。這麼一來,桑德斯會被委以駕駛這怪物的重責大任,也就沒那麼讓人驚訝了。他們三人交談著。小詹沒站起來,反而是桑德斯在他身旁坐下,翻找口袋,取出一樣在朦朧的午後陽光中顯得閃閃發光的物品。生鏽克的視力很好,但他離那裡至少有五十碼遠,所以依舊看不清楚那東西。他頂多隻能確定,那東西不是玻璃做的,就是個金屬製品。小詹把那東西收進口袋,接著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倫尼朝悍馬車比了一下——用的是狀況良好的那隻手——小詹則是搖了搖頭。接著桑德斯也指向悍馬車,而小詹則再度拒絕,垂下頭來,又開始按摩起太陽穴。兩名男人對望一眼,由於桑德斯還坐在台階上,所以得仰頭看向倫尼。他被籠罩在老詹的身影中,讓生鏽克覺得這倒是挺符合他們之間的關係。老詹聳聳肩,雙手一攤——是個還能怎麼辦的手勢。桑德斯站起身,接著兩人一同朝警察局走去。老詹停下片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小詹卻沒有任何反應。他就這麼坐在原地,仿佛打算一輩子都會這麼坐定不動。桑德斯為老詹充當門房,先是幫他開門,接著才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兩名公共事務行政委員才離開現場沒多久,便有四個人從鎮公所裡走出,分彆是一名老先生、一名年輕女子,以及一個女孩與一個男孩。女孩牽著男孩的手,還拿著一塊棋盤。那男孩看起來幾乎就像小詹一樣悶悶不樂。生鏽克這麼想……真該死,他竟然還學著用空著的那隻手揉太陽穴了。他們四人穿過聯邦巷,就這麼筆直來到生鏽克那張長椅前。“你好,”小女孩爽朗地說,“我是艾麗斯,這是艾登。”“我們要去住在熱情宿舍。”(此處艾登將parsonage(牧師宿舍)說成了passionage。)叫艾登的小男孩悶悶不樂地說,仍在揉著太陽穴,看起來十分沒精神。“這真是太棒了,”生鏽克說,“有時我也很希望自己能住在一間熱情宿舍裡。”男人與女人手牽著手,追上兩名孩子。他們是父女,生鏽克猜。“其實我們隻是要找利比牧師談談,”那女人說,“你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去嗎?”“不清楚。”生鏽克說。“好吧,那我們隻好過去等了。去熱情宿舍那裡。她這麼說時,”還露出微笑朝老人看了一眼,讓生鏽克覺得,還是先彆認定他們是父女為妙。“就跟管理員說的一樣。”“艾爾·提蒙斯?”生鏽克也看到了艾爾跳上波比百貨店的卡車那一幕。“不是,是另一個。”老人說,“他說牧師或許可以幫我們解決住處的問題。”生鏽克點點頭:“他的名字是戴爾?”“他沒有講起名字。”那女人說。“快走啦!”男孩放開姐姐的手,轉而拉著那女人。“你說我們要去那裡玩彆的遊戲。”但他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想玩,反而更像是在發牢騷。或許是輕度休克,或是什麼生理疾病。如果是後者的話,生鏽克希望隻是著涼而已。磨坊鎮此刻可無法再承受爆發流行性感冒這種事。“他們和母親分開了,至少暫時如此。”那女人低聲說,“我們得照顧他們。”“我真為你們感到開心。”生鏽克由衷地說,“孩子,你頭痛嗎?”“不。”“喉嚨痛?”“也不。”名為艾登的男孩說。他用嚴肅的眼神盯著生鏽克:“你知道嗎?就算今年玩不到‘不給糖就搗蛋’的遊戲,我也不在乎了。”“艾登·艾普頓!”艾麗斯大叫,聲音聽起來極為震驚。生鏽克無法克製地在長椅上顫抖一下,接著露出微笑:“不在乎?為什麼?”“因為媽媽把我們帶到這裡,然後去了餐墊。”“他的意思是商店。”叫做艾麗斯的女孩寵愛地說。“她去買驚奇巧克力派。”艾登說。他看起來就像個小老頭——一個憂心忡忡的小老頭。“我不能和媽媽一起過萬聖節了。”“走吧,卡羅琳,”那男人說,“我們該——”生鏽克從長椅上站了起來:“這位小姐,我可以跟你談談嗎?隻要到旁邊一下子就好了。”卡羅琳滿臉疑惑,神情有些警戒,但還是跟著他一同走到了杉樹旁。“那男孩有什麼疾病發作的跡象嗎?”生鏽克問,“可能包括動作突然暫停……你知道的,就是突然站在原地不動好一會兒……或是視線固定不動……嘴唇緊閉——”“全都沒有。那男人說,”加入了他們的對話。“沒有。”卡羅琳同意道,但看起來嚇壞了。那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反應,嚴肅地皺著眉,轉向生鏽克:“你是醫生嗎?”“助理醫生。我認為或許——”“嗯,我們很感謝你的關心。你該怎麼稱呼?”“艾瑞克·艾佛瑞特,叫我生鏽克就好了。”“我們很感謝你的關心,艾佛瑞特先生,但我相信這隻是多慮而已。要記住,這兩個孩子的身旁沒有母親陪伴——”“而且有兩天的時間沒吃什麼東西,”卡羅琳補充,“當他們試著要自己到鎮上找食物時,遇到兩個……警察。”她皺起鼻子,仿佛這兩個字很臭似的。生鏽克點點頭:“我想,這倒是說得過去。雖然小女孩看起來還是很有精神。”“孩子們的反應本來就不同。我們最好還是走了。他們離我們越來越遠了,瑟斯頓。”艾麗斯與艾登跑著穿過公園,將顏色鮮豔的落葉踢飛起來。艾麗斯拍打著棋盤,用儘全力大喊“熱情宿舍!熱情宿舍!”。男孩緊跟著她,一同邁開大步,同樣大吼大叫著。小孩子有時總會出現神遊的狀況,就是這樣而已。生鏽克想著,剩下的隻是巧合。就算不是的話——有哪個美國小孩到了十月中,不會滿心掛念著萬聖節?但有件事可以肯定:要是之後這些人被問到的話,他們一定都會清楚記得自己在哪裡遇見了生鏽克,也就是艾瑞克·艾佛瑞特。這實在對他太不利了。頭發灰白的男人提高音量:“孩子們!慢一點!”年輕女人想了一會兒,朝生鏽克伸出手來:“多謝你的關心,艾佛瑞特先生。我是說生鏽克。”“可能隻是我過度擔心,算是職業病吧。”“完全不用在意。千萬彆忘了,這周末可是有史以來最瘋狂的一個周末。”“說得對。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到醫院或健康中心找我。他指著凱瑟琳·羅素醫院的方向,”要是剩下的樹葉也從樹上落下,那麼便可以從這裡直接看見醫院了。要是樹葉真的會落下的話。“或是來這張長椅找你。”她說,臉上仍掛著微笑。“或是來這張長椅找我,沒錯。”他也笑了。“卡羅琳!”瑟斯頓的聲音不太耐煩了,“走吧!”她對生鏽克輕輕揮了揮手——差不多就是指尖動了一下而已——接著小跑著跟上其他人。她緩緩跑著,動作十分優雅。生鏽克感到納悶,心想瑟斯頓不知是否了解,這女孩遲早會從這場年齡相差懸殊的戀情中抽身而去,動作就像此刻般輕盈優雅。或許知道吧,說不定還早就有過經驗了。生鏽克看著他們一同穿過鎮立廣場,朝剛果教堂方向跑去,最後身影被樹木遮住,自視線中消失。當他回頭望向警察局時,小詹·倫尼已經離開了。生鏽克又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用手指敲打大腿,接著下定決心,站起身來。到鎮公所儲藏室檢查醫院被竊的丙烷是否在那裡這件事可以之後再說。他現在更好奇的是,磨坊鎮上那位唯一的陸軍軍官,進鎮公所的目的到底是什麼。9當生鏽克穿過聯邦巷,朝鎮公所走去時,芭比讚賞地吹了個口哨。這間輻射塵避難室簡直是火車的餐車車廂,層架上滿滿全是食物。大多數看起來都是罐頭:沙丁魚、鮭魚,還有一大堆叫做油炸小雪蛤的罐頭,使芭比由衷希望自己永遠沒有機會品嘗。裡頭還有許多箱乾糧,包括了許多大型塑料筒,上頭標記著:白米、小麥、奶粉與糖,以及數量驚人、有著飲用水標誌的瓶子。他算了一下,除此之外,裡頭還有十箱寫有美國政府餅乾過剩品,以及兩個寫有美國政府巧克力棒過剩品的大紙箱。在這些東西的後方牆上,貼著一張泛黃標語:避難期間,請克製飲食,每日補充七百卡路裡即可。“癡人說夢。”芭比喃喃自語。在儘頭處有一扇門。他打開門,走進如同地獄般的漆黑中,於摸索附近後,找到了電燈開關。這房間沒有外頭那麼大,但也並不算小。雖然看起來有些老舊,像是被人廢棄已久,但卻不算肮臟。至少,艾爾·提蒙斯一定知道這房間的存在,因為還是有人清掃過層架上的灰塵,並用乾拖的方式拖過地板——但這裡還是個沒人在意的地方。裡頭放有許多裝著水的玻璃瓶,而他自從短暫駐紮在沙特阿拉伯的經驗後,便再也沒見過這種景象。在這第二個房間中,有六張折疊床,以及被壓縮起來、放在乾淨塑料套中的素色藍色毯子及床墊,以備隨時使用。裡麵還有其他物資,包括六個寫有盥洗用具組以及一打標示著防毒麵具的硬紙筒。還有一台小型的輔助發電機,可以提供最基礎的電力。發電機正在運作中,想必是他打開電燈時開始運作的。在小型發電機的兩側各有一個層架,一個上頭放有收音機,看起來像是C.W.麥克寇(C.W.麥克寇(C.W.McCall),美國知名鄉村歌手,《車隊》(voy)為其於一九七六年推出的成名曲。)借由新歌《車隊》一炮而紅那年代的產物。另一個層架上,放著兩個加熱板與漆成亮黃色的金屬盒狀物。從盒狀物旁的標誌來看,這東西的製造日期差不多是CD還叫做激光唱片的時代。而這正是他來這裡找的東西。芭比拿起蓋革計數器,差點就失手摔到了地上——這東西很重。計數器正麵的儀表板上,貼有一張寫著以秒計數的標簽。當你開啟這台計數器、指向一些電子儀器時,指針可能從停留在綠色的區域,上升至位於刻度板中間的黃色區域……或是直接往上躥到紅色區。芭比猜,這種情況一旦發生,那麼事情可就不妙了。他打開電源。小型電源指示燈仍是暗的,而指針則靜靜停在0的位置。“電池沒電了。”有人在他身後說,使芭比差點嚇破了膽。他回頭一看,發現一名身材高大、體格魁梧的金發男子就站在連接兩個房間的門口處。他一時想不起對方的名字,但這家夥幾乎每個星期天早上都會到餐廳來,有時還帶著妻子,至於他的兩個女兒,則總會與他一同前來。芭比想起了他的名字。“生鏽克·艾佛斯,對嗎?”“很接近,不過是艾佛瑞特才對。”這名新訪客伸出了手。芭比有些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與他握了個手。“我看見你進來。至於這東西——”他用頭朝蓋革計數器一比,“倒是個不錯的點子,有些東西就是得交給適當的人來保管。”他沒把話說得太明,但也無需這麼做。“很高興你能認同我的做法。你差點把我嚇得心臟病發作,不過我猜,就算發作好了,你也有辦法處理。你是醫生,不是吧?”“助理醫生,”生鏽克說,“就是——”“我知道。”“好吧,答對了,你可以得到一個鍋子。”生鏽克指向蓋革計數器,“這東西可能需要一顆六伏特的電池。我之前在波比百貨店看過一台,隻不過我可能沒比你懂這東西。所以……或許我們應該再追查得深入一點?”“還有哪裡好深入的?”“後麵的儲物室。”“這麼做的原因是?”“這得取決於我們發現什麼。要是那裡放著醫院被偷的東西,你跟我或許就可以交換一下情報了。”“你願意說一下被偷的東西是什麼嗎?”“老兄,被偷的是丙烷。”芭比思索著這話:“我們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吧。”10小詹搖搖晃晃地走上桑德斯家鄉藥店旁的樓梯,想著自己是否有辦法在劇烈的頭痛中爬到最上麵。或許吧。有可能。但另一方麵,他卻覺得自己在走到一半時,頭顱就會像新年晚會的煙火一樣炸開。那個圓點又在他眼前飛舞,隨著心跳不斷上下擺動。但現在已經不是白點了,而是鮮豔無比的紅點。隻要到漆黑的地方就沒事了,他想,和我的兩個女友一起待在儲藏室裡。如果順利的話,他可以過去一趟。普雷斯提街麥卡因家的儲藏室,似乎是最讓人向往的地方。當然,科金斯也在那裡,那又如何?小詹可以把那個講道時鬼吼鬼叫的混球拖到一旁。至少還有段時間,得繼續這麼藏著科金斯。小詹對於保護父親這事不感興趣(同時也對那老頭能做出這種事,沒有任何意外或失望的感覺;小詹原本便一直覺得,老詹是個可以動手殺人的人),但卻對報複芭比這事有興趣得很。要是處理得好,我們就可以不隻讓他離開,老詹今早這麼說,我們可以利用他,讓整個小鎮上下一心,好好麵對這場危機。還有那個他麻的報社女人,我也想好了對付她的方式。他把溫暖我們會合作無間的,兒子。肥胖的手放到兒子肩上,雖說不是永遠的,但暫時來說,他們的確有著相同的目標。他們會一起解決芭一比。小詹甚至認為芭比得為他的頭痛負責。要是芭比真去過海外打仗——聽說是伊拉克——那麼他有可能會帶回來一些稀奇古怪的中東紀念品。例如毒藥。小詹在薔薇蘿絲快餐店吃過好幾次飯。芭芭拉可以輕易用那些玩意兒在他的食物裡下毒,再不然就是在他的咖啡裡動些手腳。就算不是芭比親自下廚,他也能交代給蘿絲處理。那個蕩婦肯定被他下了咒。小詹爬上台階,走得很慢,每走四步便會停下。他的頭並未爆炸,而當他抵達樓梯頂端時,在口袋中摸索安迪·桑德斯給他的公寓鑰匙。一開始他找不到,覺得可能弄丟了,但最後,他的手指在一堆零錢中摸索到了鑰匙。他環顧四周。路上還有幾個從北鬥星酒吧離開的人,但卻沒人望向芭比那間公寓的門口,自然也不會因此看見他。他用鑰匙開門,悄悄走進屋內。雖然桑德斯的發電機很可能同樣為這間公寓提供了電力,但他仍沒有開燈。微暗的環境可以讓跳動的圓點自他眼前消失。他好奇地環顧四周。屋內有許多裝滿書的書架。芭比之前準備離開鎮上時,打算就這麼把書留在這裡?還是他早就安排好——對方或許是在樓下工作的彼德拉·瑟爾斯——叫她寄到某個地方去?如果真是如此,他或許會做好類似安排,運走客廳地板上的那條地毯——那東西或許是芭比趁沒有嫌犯可以施以水刑,或是沒小男孩能夠雞奸的空當時,在中東市場裡,向那些穿著回教服飾的人買的手工織品。他一定沒有運走這些東西的安排,小詹這麼認為。不需要這麼做,因為他根本沒打算離開這裡。這個念頭才一浮現,小詹便納悶自己先前怎麼沒想到這點。芭比喜歡這裡;所以絕不會甘心離開。他在這個地方,快樂得就像條住在狗的嘔吐物裡的蛆一樣。挑那些他無法抵賴的東西。老詹如此指示,隻有他才有的東西,懂嗎?老爸,你眼裡的我究竟是什麼樣子?蠢蛋嗎?小詹此刻這麼想,要是我真是個蠢蛋,昨天晚上怎麼還有辦法救你一命?但無法否認的是,他父親的確對他的瘋狂行徑有很大的影響。在他還是個孩子時,老詹從不曾甩過他巴掌,或是打他屁股什麼的。關於這件事,小詹過去一直歸功於他那過世的母親。但如今,他懷疑這是因為他父親內心其實了解得很,要是一旦動起手來,可能就再也無法停手了。“果然是父子。”小詹說,咯咯笑了起來。這種笑法會使他頭痛,但他依舊沒有理會地這麼笑著。不是有句老話,說什麼笑聲是最好的良藥嗎?他走進芭比的臥室,看著整齊的床鋪,心想要是能在正中間拉一大泡屎,肯定是件無比痛快的事。對,還要拿他的枕頭套擦屁股。你喜歡這招嗎?芭—比?他朝附有鏡子的櫃子走去。在最上層的抽屜中,有三四條牛仔褲與兩條卡其短褲。在短褲底下,則有一支手機。他原本認為這就是他要找的東西了,但思考一會兒後,卻又覺得不行。這手機是折扣店的特價品,大學裡的孩子都說,這種貨色是用完就丟的玩意兒。芭比可以堅稱手機根本不是他的。第二個抽屜中,有六件男性內衣與四五雙白色運動襪;第三個抽屜中則什麼也沒有。他看了看床底,頭嗡嗡作響,陣陣抽痛,沒有絲毫好轉。床底下什麼都沒有,甚至連毛球都不見一個。芭一比是個愛乾淨的人。小詹考慮著,是否要從零錢包裡拿顆英明格出來吃,但最後還是沒這麼做。他先前吃了兩顆,但除了在他喉嚨裡留下一股金屬餘味外,什麼用也沒有。他知道自己需要什麼:他要在普雷斯提街那間漆黑的儲藏室裡,與他的女友們待在一塊兒。但此時此刻,他卻隻能待在這裡,直到找到什麼為止。“小玩意兒,”他喃喃自語,“一定有什麼小玩意兒的。”他走回客廳,抹去抽動的左眼角的水滴(沒注意到其中摻著鮮血),接著停下腳步,想到了一個點子。他又回到衣櫥那裡,再度打開放有襪子與內衣的抽屜。裡頭的襪子卷成一球一球。小詹在念高中時,有時會把大麻或幾顆搖頭丸藏在卷成球形的襪子裡,甚至有一回還藏在皮帶中。襪子是個藏東西的好地方。他逐一拿起排列整齊的襪子,摸索著找尋。他在第三球襪子裡找到了可用之物,摸起來像是一塊平滑的金屬片。不,是兩塊才對。他解開那雙襪子,抓著較重的那隻,在櫃子頂部上下搖動。戴爾·芭芭拉的軍籍牌掉了出來。雖然小詹的頭疼得厲害,但他還是笑了。芭—比,你中計了。他想,你踏進他媽的陷阱裡了。11小婊路上的塔克鎮那側,快鷹導彈引發的大火仍在延燒中,但看起來火勢已受到控製,四個城鎮派出的消防隊,以及一支前來支援、由緬因州特遣隊與陸軍組合而成的隊伍已投入救災行動中。要是那邊的消防隊沒受到強烈的風勢影響,火勢原本應該可以更快撲滅才是,布蘭達·帕金斯如此做出判斷。而在磨坊鎮這頭則沒有這個問題。就今天而言,這是件幸運的事,但之後是否會成為詛咒,卻也沒人預料得到。今天下午,布蘭達不受這個問題所苦,因為,她隻覺得神清氣爽多了。要是今天早上有人問她,認為自己的心情何時才會輕鬆些,布蘭達肯定會回答:也許明年,也許永遠不會。她很聰明,知道這種感覺或許不會持續下去。九十分鐘的賣力運動對此幫助很大,無論這項運動是慢跑,或者用一把鏟子撲打火星,都能釋放出足夠的內啡肽(內啡肽(endorphin),大腦所分泌的具有鎮痛及鎮定效果的氨基酸。)。但這不隻因為內啡肽,真正重要的是,她找到了一件可以做的事情。其餘誌願者也來到煙霧旁。十四個男人與三個女人站在小婊路兩側,有的人拿著鏟子與橡皮墊,可以用來撲打地上的火苗。還有些人則背著帶泵式滅火器前來,但此刻均已放了下來,坐在沒有鋪設柏油的堅硬路麵上。艾爾·提蒙斯、約翰尼·卡佛與妮爾·湯美正在卷著水管,拋到波比百貨店的卡車貨鬥上。北鬥星酒吧的湯米·安德森與莉薩·傑米森——她是個心靈教派的信徒,但還是強壯得跟匹馬一樣——則一同搬著他們剛才用來抽取小婊溪溪水的抽水馬達,放到其中一輛卡車上。布蘭達聽見了笑聲,這才意識到她不是唯一一個享受著內啡肽分泌的人。道路兩旁的灌木叢已被熏黑,仍在冒煙當中,旁邊還有幾棵樹已被燒毀,但災情也隻這樣罷了。穹頂隔開了風勢,以另一種方式幫上了他們,除此之外,部分被隔開的溪水也流向了那個區域,使那裡變成一片濕地。另一側的火勢完全不同。透過熱氣與堆積在穹頂上的灰燼望去,那些努力滅火的人,就像是發著光的鬼魂一般。羅密歐·波比悠閒地朝她走去,一隻手拿著泡過水的掃把,另一隻手則拿著一塊橡膠墊,墊子底部的價格卷標還貼在上頭。橡膠墊正麵已被燒黑,但仍看得出上頭的字樣:每天都是到波比買東西的好日子!他把墊子丟在地上,朝她伸出一隻臟兮兮的手。布蘭達雖然驚訝,但仍樂意接受。她與他緊緊地握了個手。“乾嗎這樣?羅密歐?”“因為你處理得相當好。”他說。她笑了,雖然不好意思,但卻十分開心。“隻要有機會的話,每個人都能處理得很好。這隻是場小火災,有可能在日落之前就自己滅了。”“或許吧,”他說著,朝樹林方向,一麵搖搖欲墜的岩壁旁的清晰小路指去。“但或許火勢會延燒到草叢區,然後燒到另一麵的樹林,接著就會引發大麻煩。在沒有該死的消防隊的情況下,這火可以燒上一星期或一整個月。”他把頭轉至一旁,吐了口口水。“就算沒風好了,隻要有足夠的可燃物,火勢就會繼續延燒下去。我曾經在《國家地理雜誌》上看過,南方那裡有場礦坑火災燒了二三十年,更彆說地底下可沒有風。再說,誰知道會不會有強風?畢竟我們也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突然就升了起來。”他們一同望向穹頂。上頭的灰燼還算清晰可見,看得出高度將近一百英尺,使塔克鎮那側的景象變得模糊不清,讓布蘭達覺得不太舒服。這感覺並非出自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也與可能會奪走她因為下午這事帶來的好心情無關。對,她就是單純不喜歡眼前這景象而已,因為這使她想起了昨天那個詭異、模糊的日落光景。“戴爾·芭芭拉得聯絡他在華盛頓的朋友,”她說,“叫他們在撲滅火勢後,用水管把那鬼東西給清洗乾淨。我們這頭可沒辦法做到這件事。”“好主意。羅密歐說,”但心裡還想著其他事。“這位女士啊,你應該認得出你這裡的所有成員吧?畢竟連我都可以了。”布蘭達一臉驚訝:“他們才不是我的成員。”“喔,是,他們是。”他說,“你是指揮者,就這麼帶領著你的成員。你看見半個警察了嗎?”她看了周圍一眼。“一個都沒有。”羅密歐說,“蘭道夫沒來,亨利·莫裡森沒來,弗萊德·丹頓或魯伯特·利比都沒來,喬治·弗雷德裡克沒來……就連那些新加入的孩子也全都沒來。”“他們可能忙著……”她不知該說些什麼。羅密歐點了點頭:“對。忙著計劃什麼?你不清楚,我也不知道。不過無論他們在忙些什麼,我都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喜歡,連光是想一下也不喜歡。星期四晚上會召開鎮民大會,要是這情況持續下去,我想鎮上應該需要一點改變。”他停頓一會兒,“我是可以裝作什麼事都不知道,但我想,你或許應該出來競選消防局與警察局的領導人才對。”布蘭達思考著他說的話,想起自己發現的那個名為“維達”的文件夾,接著緩緩搖了搖頭:“現在說這些太早了。”“如果隻是消防局局長呢?挑其中一個就好?”他那劉易斯頓特有的講價語氣變得更強了。布蘭達看著四周燜燒的灌木叢與燒焦的樹木。真慘,就跟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場照片差不多了,不過,至少危機已經過去了。現在就連那些過來支持的人也開始看著此刻的光景。這群成員。她的成員。她露出微笑:“這樣我或許會考慮一下。”12吉妮·湯林森還是第一次在醫院走廊上跑,響亮的蜂鳴聲聽起來就是個壞消息,使派珀找不到機會與她交談,甚至連試都沒試。她一直在等待室裡待著,對於醫院目前的狀況因此有所了解。這裡隻有三個人——兩名護士與一名叫做吉娜·巴弗萊諾的青少年義工,一肩扛起整家醫院的工作。他們還撐得住,隻是十分勉強。當吉妮回來時,她的腳步緩慢,低垂著肩,手上拿著一份病曆。“吉妮?”派珀問,“你還好嗎?”派珀覺得吉妮可能會突然對她發火,但她並未大吼抱怨,隻是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在她身旁坐下。“還好,隻是累了而已,”她停了一會兒,“再加上艾德·卡提剛剛過世了。”派珀握住她的手:“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吉妮捏了捏她的手指:“不用難過。你知道女人是怎麼說生小孩這回事的嗎?不過就是分娩而已,這有什麼難的?”派珀點頭。“死亡也是這樣。卡提先生陣痛了很久,但他現在總算順利分娩了。”對派珀來說,這個說法十分美麗,讓她甚至覺得可以在講道時使用……隻是她猜,這個星期天,大家肯定不想聽見與死亡有關的講道內容。隻要穹頂還罩著這裡就不想。她們坐了好一會兒,派珀試圖用最恰當的方式來問她想問的那個問題,但直到最後,她還是沒能想出法子。“她被強奸了,”吉妮說,“可能還不隻一次。我原本很擔心最後得讓抽筋敦試試他的縫合技巧,但還好我最後還是止住了血,幫她把陰道包紮好了。”她停了一下,“我都哭了。幸運的是,那女孩神誌不清,所以沒什麼感覺。”“寶寶呢?”“基本上,還算是個十八個月大的健康寶寶,但他還是嚇著了我們。他有點小中暑,可能是因為暴露在陽光下的關係,加上脫水……饑餓……以及身上原本就有的傷口這些因素吧。”她在額頭上畫了條橫線。抽筋敦走至大廳,加入這場談話。他看起來與平常那副輕鬆自在的模樣差了幾光年之遠。“那群強奸她的人也傷害了寶寶?”派珀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心裡卻像裂開了一道口子。“小華特?我想隻是因為跌倒而已。”抽筋敦說,“珊米說了些關於嬰兒床塌掉的事。她沒說得很清楚,但我肯定那隻是場意外。總之,至少孩子的事是這樣。”派珀呆呆地看著他:“原來她是在說名字。我還以為她是想喝點水。”“我敢說她一定想喝水,”吉妮說,“不過珊米那個寶寶的名字,還真的是‘小’,華特則是他的中間名。我相信他們會取這名字,一定是跟一個藍調口琴家有關。她和菲爾——”吉妮做了一個抽大麻和吐煙的動作。“喔,菲爾還不隻抽大麻而已,抽筋敦說,後”“來開始嗑藥後,菲爾·布歇試過的東西可多了。”“他死了嗎?”派珀問。抽筋敦聳聳肩:“我從春天後就沒見過他了。要是他真的死了,倒是好事一樁。”派珀用責備的眼神看著他。抽筋敦的頭往旁邊稍微閃了閃。抱歉,“牧師。”他轉向吉妮,“有生鏽克的消息嗎?”“他有點事得處理,她說,我叫他儘管去忙。”“我想,他應該馬上就回來了。”派珀坐在他們中間,外表看來平靜,但內心那道紅色的口子正越來越大。她嘴裡冒起一股酸味。她想起以前有一晚,由於父親禁止她去商場的溜冰場,所以她出言頂撞母親(在她十幾歲時,派珀·利比就懂得如何出口傷人了)。當時她跑到樓上,打給原本跟她約好的朋友,以一種毫無破綻的愉快而平靜的口氣告訴對方,因為突然有點事,所以無法和她過去。下星期?當然好,嗯,沒問題,祝你玩得開心,沒有,我很好,再見。接著,她開始在房間裡亂砸東西,最後還一麵大一麵從牆上扯下她心愛的那張綠洲樂隊(綠洲樂隊(Oasis),英國搖滾樂隊。)海報,大吼,將其撕個粉碎。那時她吼啞了嗓子,雖然並不傷心,但那股青少年的怒火卻像五級颶風般席卷著她。她的父親不知何時便在門口看著她亂砸東西。當她總算發現父親時,惡狠狠地回瞪著他,一麵氣喘籲籲,一麵在心裡想著自己有多麼恨他,以及多麼恨他們兩人。要是他們死了,她就可以搬到紐約與魯思阿姨住。魯思阿姨知道怎麼找樂子,不像有些人一樣。父親對著她舉起張開的雙手,手心對著她。那是一種莫名的讓步姿態,一舉粉碎了她的憤怒,也讓她的心幾乎都碎了。要是你沒辦法控製脾氣,就會被脾氣控製。他這麼說,然後轉身離開,低頭朝走廊走去。她沒有在父親背後用力甩門,而是輕輕地關上房門。那一年,她把改掉壞脾氣視為首要任務。完全改掉,等於是磨滅了她的一部分,但她認為,要是她沒做出根本性的轉變,某種程度上,她將長期都是十五歲。她嘗試著控製脾氣,大多時候也成功了。當她覺得快控製不住時,便會去想她父親當時的話、張開雙手的動作,以及在她成長的房子裡,那副緩緩朝樓梯走去的模樣。九年後,她在父親的喪禮上致詞時,是這麼說的:我父親教導了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事。她沒有說出是什麼事,但她的母親知道。後來,她被授以聖職時,她的母親同樣坐在教堂最前排的位置。在過去二十幾年,每當她覺得就要對某人發火時——這股衝動幾乎總是難以控製,因為那些人總是那麼笨,那麼裝瘋賣傻——她便會回憶起父親的聲音:要是你沒辦法控製脾氣,就會被脾氣控製。但如今,那道紅色的口子不停擴大,讓她再度升起過去那股想要亂砸東西的衝動,想要搔著自己的皮膚,直至流出鮮血為止。“你問過她是誰乾的嗎?”“當然問過。吉妮說,”“她很害怕,不肯說。”派珀憶起她剛開始還以為這對躺在路邊的母子是一大袋垃圾的畫麵。這些事情,當然全是那些人害的。她站了起來:“我要去找她談談。”“現在可能不太適合,”吉妮說,“她打了鎮靜劑,而且——”“讓她試試看。”抽筋敦說。他的臉色蒼白,雙手在膝間扭在一塊兒,不停扳弄指關節。“希望你有所斬獲,牧師。”13珊米的雙眼一直半閉著,但是當她完全睜開時,派珀就坐在床邊。“你……就是那個……”“對。”派珀說,握住了她的手。“我的名字是派珀·利比。”“謝謝。”珊米說。她的視線又移到旁邊,再度閉上。“要感謝我的話,就告訴我強奸你的那群人是誰。”昏暗的病房中——由於醫院的空調關著,所以十分暖和——珊米搖了搖頭:“他們說,要是我說出去的話,就會傷害我。”她朝派珀看去,眼神像是個隻敢乖乖聽話的懦夫。“他們可能還會傷害小華特。”派珀點點頭。“我知道你很害怕,”她說,“告訴我他們是誰,說出他們的名字。”“你沒聽到嗎?”她把視線從派珀身上移開,“他們說會傷害——”派珀沒時間浪費下去,這女孩又要神誌不清了。她一把抓住珊米的手腕:“我要知道那些人的名字,你一定得說。”“我不敢說!”珊米開始泛淚。“你非說不可,因為要不是我,你現在可能早就死了。”她停了一會兒,決定把這一刀刺得更深。她之後可能會感到後悔,但現在不是時候。就此刻來說,這個躺在床上的女孩,隻不過是個她追求真相的阻礙。“你的孩子可能會死,你也可能會死。我救了你一命,也救了他一命,所以我有權知道他們的名字!”“不。”但那女孩退縮了。派珀·利比牧師心中的某部分,其實相當享受這種感覺。稍晚以後,她會厭惡自己的行為,覺得自己跟那些男孩沒什麼兩樣,等於是在強暴這個女孩。但此刻,沒錯,這很有趣,就跟從牆上扯下珍貴的海報,接著撕成碎片一樣有趣。因為它苦,所以我喜歡,她想,也因為它是我的心。(此句出自美國家斯蒂芬·克萊恩(Stephen e,1871—1900)的詩作。)她朝哭泣的女孩俯身:“把耳朵掏乾淨,珊米,因為你得聽清楚我的話。他們肯定會再犯一次。當他們再犯一次,讓另一個全身是血的女人躺在醫院,說不定還懷了強奸犯的孩子時,我就會去找你,而且我會說——”“不!彆說了!”“你就是共犯。你這麼做,就跟幫他們歡呼沒兩樣。”“不!”珊曼莎哭著說,“不是我,是喬琪亞!喬琪亞才是那個幫他們歡呼的人!”派珀起了股惡寒的作嘔感。一個女人。有個女人就在現場。在她心中,那道紅色的口子裂得更開了。很快地,裡頭就會開始噴發熔岩。“告訴我他們的名字。”她說。珊曼莎說了。14傑姬·威廷頓與琳達·艾佛瑞特的車就停在美食城超市外。超市會在下午五點打烊,而非平時的八點。蘭道夫派她們來這裡,認為提早打烊的事可能會引發什麼麻煩。這個想法荒謬之至,因為超市裡幾乎空無一人。停車場的車子甚至還不到十幾輛,其餘幾名客人,則是一臉茫然地緩緩走著,仿佛共享著相同的噩夢。這兩個警察發現,超市裡隻有一個收銀員,是個叫布魯斯·亞德裡的青少年。這孩子隻收現金與簽名支票,而沒接受信用卡付賬。紅肉類的商品櫃裡幾乎全空了,但雞肉還有很多,罐頭與乾糧的架上也還放著滿滿的商品。她們在等最後一群客人離開時,琳達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覺得胃裡仿佛被輕戳了一下。是瑪塔·愛德蒙打來的。琳達與生鏽克都要上班時,總會把賈奈爾與茱蒂交給她照顧。而打從穹頂出現後,他們幾乎一直工作個不停。她按下接聽鍵。“瑪塔?”她說,在心中祈禱著沒發生什麼事,瑪塔隻是打電話問她能不能帶孩子去鎮立廣場走走之類的。“沒事吧?”“呃……對。我想應該沒事。”琳達恨透了瑪塔聲音中的擔憂,“隻不過……你知道癲癇的事嗎?”“天啊——她發作了?”“我想應該是,”瑪塔說,又趕緊補充,“她們現在已經完全沒事了,在彆的房間裡畫畫。”“到底是怎麼回事?快說啊!”“她們在蕩秋千,而我在弄花,好讓花可以撐得過冬天——”“拜托!瑪塔!”琳達說。傑姬把手放在她手臂上。“對不起。奧黛莉開始叫了起來,所以我轉過身去。我說:‘親愛的,你還好嗎?’她沒回答,隻是下了秋千,坐在秋千底下——你知道那秋千隻比腳高一點吧?她沒摔下來或什麼的,隻是坐在地上而已。她盯著前方看,嘴唇緊緊閉著,就跟你要我注意的狀況一樣。我跑過去……稍微搖了她一下……然後她說……我想想……”又來了,琳達想,阻止萬聖節,你必須阻止萬聖節。但不是。她說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她說:‘粉紅色的星星掉下來了。粉紅色的星星掉下來了,身後拖著長線。’又說:‘好黑,每個東西都好臭。’接著她就醒了,現在已經沒事了。”“感謝上帝,”琳達說,隨即問起她另一個五歲的孩子。“那茱蒂還好嗎?她有沒有被嚇到?”電話那頭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接著瑪塔才總算開了口:“噢。”“噢?這聲噢是什麼意思?”“發作的是茱蒂,琳達。不是賈奈爾。這次是茱蒂。”15我想玩你說的其他遊戲,艾登對卡羅琳說。當他們在鎮立廣場與生鏽克交談時,卡羅琳是這麼答應她的。雖然她隻記得一點點規則,但當時她心中想的遊戲的確是木頭人沒錯——這並不奇怪,畢竟,自從她六七歲以後就再也沒玩過這遊戲了。然而,當她背靠著“熱情宿舍”寬敞庭院中的一棵樹木時,馬上就想起了遊戲規則。出乎意料的是,瑟斯頓似乎不隻願意一起玩,甚至還一副很想玩的模樣。“記住,”他告訴孩子們(不知為何,他看起來十分懷念木頭人曾帶給他的樂趣),“她數到十的速度,可以要多快有多快,當她回頭時,隻要抓到你在動,你就得回到起點那裡。”“她才抓不到我咧。”艾麗斯說。“我也是。”艾登堅定地說。“那就走著瞧吧,卡羅琳說,”轉頭麵對樹木。“一、三、二、四……五、七……八九十木頭人!”六、她迅速轉頭。艾麗斯臉上掛著微笑,一條腿往前跨出老大一步。瑟斯頓也在笑著,十指像是《歌劇魅影》的歌劇院幽靈那樣張開著。她看見艾登輕輕動了一下,但從未想過要讓他回到起點。他看起來很開心,讓她不想破壞他的情緒。“好,”她說,“真是漂亮的小雕像。第二回合來囉。”她轉向樹木,再度數了起來,小時候那種清楚等一下轉過身時,每個人就會變得更近的有趣恐怖感,再度浮現在她心中。“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木頭人!”她迅速轉頭。艾麗斯現在隻離她二十步,艾登則落後艾麗斯十步,一隻腳還顫抖著,膝蓋上有個十分明顯的疤痕。瑟斯頓就在男孩後方,像是個演說家一樣,把一隻手放在胸前,麵露微笑。艾麗斯會是第一個碰到她的人,但沒關係;下一盤就換這女孩當鬼,而她的弟弟則會贏得勝利。她和瑟斯頓會看著他贏。她又再度轉頭麵向樹木:“一二三四——”艾麗斯發出尖叫。卡羅琳回過頭去,看見艾登·艾普頓倒在地上。一開始,她還以為他還在玩著遊戲,一隻膝蓋彎起——有疤痕的那隻——就像他正準備要翻身似的。他雙目圓睜,盯著天空直瞧,嘴唇噘成一個小小的圓形。在他短褲上,有攤黑色正逐漸蔓延開來。她朝他奔去。“他怎麼了?”艾麗斯問。卡羅琳可以從她臉上看出那個可怕周末對她所造成的巨大壓力。“他還好嗎?”“艾登?”瑟爾斯問,“你還好嗎,小夥子?”艾登抽搐著,嘴唇像在吸著一根隱形的稻稈。他彎起腿……接著往下一踢,肩膀不斷痙攣。“他有某種癲癇症,”卡羅琳說,“可能是過度興奮引起的。我想隻要過幾分鐘,他應該就沒——”“粉紅色的星星掉下來了,”艾登說,“星星的後麵有很多線。很漂亮,很恐怖。每個人都在看。沒有糖果,隻有搗蛋。喘不過氣。他叫自己主廚。都是他的錯,都是他害的。”卡羅琳和瑟斯頓麵麵相覷。艾麗斯跪在弟弟前,緊握著他的手。“粉紅色的星星,”艾登說,“全都掉下來了,全都掉——”“醒一醒!”艾麗斯對著他的臉大叫,“不要嚇我們!”瑟斯頓·馬歇爾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親愛的,我不確定這樣有用。”艾麗斯沒有理會。“醒一醒,你……你這個討厭鬼!”艾登醒了過來。他看著姐姐滿是淚水的臉頰,一副茫然的模樣。接著,他又望向卡羅琳,露出微笑——她這輩子從未見過如此甜美的笑容。“我贏了嗎?”他問。16鎮公所儲藏室裡的發電機的保養工作十分差勁(有人在發電機下方塞了一個老舊的錫製洗臉盆,借此接住漏出來的機油),生鏽克猜,這台發電機的效能就跟老詹·倫尼那輛悍馬車一樣厲害。但他更感興趣的是連接到發電機的那座銀色丙烷槽。芭比看了一下發電機,由於氣味皺起了臉,接著又移動到丙烷槽那裡。“這丙烷槽沒我想象中那麼大。”他說……雖然比起他們在薔薇蘿絲餐廳用的那個大得多,也比他幫布蘭達·帕金斯換的那個大。“這就是所謂的‘公務尺寸’”,生鏽克說,“我還記得去年鎮民大會,桑德斯和倫尼搞了個叫‘能源昂貴的時代’的議題,說是要讓我們免於用更貴的價錢去購買那些小桶丙烷。所以每個丙烷槽因此都有八百加侖的儲存量。”“也就是說,一桶的重量是……多少?六千四百磅?”生鏽克點點頭:“加上丙烷槽本身的重量。要是有叉式起重機或液壓起重機的話,還有辦法抬得起來,隻是不能移動。一輛貨卡車的載重量,最高是六千八百磅,所以有可能載得了。再說,這種丙烷槽的大小,也與貨鬥的大小正好符合,頂多就是尾端會超出一點點。”生鏽克聳聳肩,“反正隻要貼個危險標誌,你就可以載著上路了。”“這裡隻有這一個,”芭比說,“隻要一用完,鎮公所就沒電可用了。”“除非倫尼和桑德斯知道哪裡還有更多丙烷,”生鏽克同意,“我敢說他們一定清楚得很。”芭比把手放在丙烷槽寫有凱瑟琳·羅素醫院的藍色文字上。“所以這就是你們弄丟的東西。”“我想,那並非我們弄丟,而是被偷的。由於我們一共被偷走了六座丙烷槽,所以這裡應該還要有另外五座才對。”芭比環顧長形的儲藏室。儘管裡頭放著幾台鏟雪機,以及裝有備用物品的許多個紙箱,但這裡還算相當空曠。尤其發電機附近更是明顯。“先彆管他們怎麼把丙烷從醫院運過來的,問題是,鎮公所剩下的丙烷庫存究竟到哪兒去了?”“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拿去做什麼用了?”“不知道,”生鏽克說,“但我準備要查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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