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蘿絲餐廳直到下午五點前都暫停營業,等到那時,蘿絲打算供應些清淡的晚餐,主要都是些沒用完的剩菜。敲門聲傳來時,她正在櫃台裡弄著馬鈴薯色拉,一麵盯著電視看。敲門的是傑姬·威廷頓、厄尼·卡弗特與茱莉亞·沙姆韋。蘿絲穿過空無一人的餐廳,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把門打開。那條柯基犬賀拉斯迅速從茱莉亞的腳後跟處走了出來,耳朵高高豎起,一副友善開心的模樣。蘿絲讓他們進門,在確認一下打烊的牌子還好好地掛在原處後,重新把門鎖上。“謝謝。”傑姬說。“彆這麼說,”蘿絲回答,“反正我也想去找你。”“我們是為了那個過來的,”傑姬說,指向電視。“我去找厄尼,一起過來的路上遇見了茱莉亞。她那時正坐在她家對麵,看著殘骸發呆。”“我不是在發呆,”茱莉亞說,“賀拉斯和我在想該怎麼做才能在鎮民大會結束後出一份專題特刊。分量不多——或許隻有兩頁——不過依舊還是份報紙。我是在專心想這件事。”蘿絲轉頭瞥了一眼電視。屏幕中,有個漂亮的年輕女人正在做現場報道,在她下方,有排文字寫著由ABC電視台提供的本日稍早畫麵。爆炸聲響忽地傳來,天空迸出一個火球。記者嚇了一跳,尖叫出聲,立即轉過身去。那時,原本對著她的攝影機迅速把鏡頭移開,拍攝墜落中的愛爾蘭航空客機殘骸。“除了不斷回放飛機撞上穹頂的畫麵以外,就沒什麼彆的好看了。”蘿絲說,“要是你們之前還沒看過,就留下來看吧。傑姬,今天快中午的時候,我見過芭比一麵——我帶了點三明治給他,他們讓我到地下室的牢房去了,但馬文·瑟爾斯一直跟在我旁邊。”“你還真幸運。”傑姬說。“他怎麼樣了?”茱莉亞問,“沒事吧?”“看起來吃了不少苦頭,不過我想應該沒事。他說……或許我該私下告訴你就好,傑姬。”“不管你想說什麼,都可以直接在厄尼與茱莉亞麵前說。”蘿絲考慮了一下,但隻有一下而已。要是連厄尼·卡弗特與茱莉亞·沙姆韋都無法信任,那就沒人可信了。“他說我應該找你談談,好像我們吵過架似的。他要我跟你和好,還要我告訴你,說我不會有問題。”傑姬轉向厄尼與茱莉亞,像是蘿絲問了她問題,正等著她回答一樣。“既然芭比說你可以,那就可以。”傑姬說。厄尼重重點了點頭。“親愛的,我們今晚有個小會要開。地點是剛果教堂的牧師宿舍。這件事可能得保密——”“不是可能,是一定得保密。”茱莉亞說,“以現在鎮上的情況來看,最好還是完全保密比較保險。”“如果這事和我想的一樣,我加入。”蘿絲壓低聲音,“不過彆找安森。他戴了那個討厭的臂章。”這時,最新新聞的標誌出現在電視屏幕上,還伴隨著電子鍵盤演奏的新聞網聯播音樂。現在每個與穹頂有關的新聞,全都會配上這段煩人的音樂。蘿絲原本以為現場記者會是安德森·庫柏或她心愛的小沃爾夫——他們現在都在城堡岩那裡——結果卻是新聞網的五角大樓特派員芭芭拉·斯塔爾。她在紮駐於哈洛鎮的陸軍基地裡,背景是一堆帳篷與拖車屋。“自從上周六,大家稱為穹頂的巨大神秘物體出現後,五角大樓便任命詹姆斯·歐·寇克斯上校作為前線指揮官,而這回,則是這場危機開始以來,他第二度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他們在不久前才通知了記者,並表示這次將宣布的事項,肯定能激勵成千上萬名有親人被困在切斯特磨坊鎮裡的美國國民。我們被告知——”她聽著耳機裡傳來的信息,“我們先把鏡頭轉到寇克斯上校那裡。”他們四人坐在櫃台前的椅子上,看著畫麵切換到大帳篷中。那裡大約有四十名坐在折疊椅上的記者,而站在後頭的記者更多,全都在不斷地交頭接耳。帳篷一端架有一座臨時舞台,舞台上放著一個兩側印有美國國旗的講台,講台上則裝有許多麥克風。講台後方有麵白色銀幕。“能在那麼倉促的情況下準備好這些東西,還真是夠專業的。”厄尼說。“喔,我想這早就在計劃中了。”傑姬說,回憶起她與寇克斯的對話。我們會以我們能做到的最好方式,讓倫尼過得沒那麼舒服,他是這麼說的。帳篷左側的布幕拉開,一名體態結實的灰發男子,迅速朝臨時搭建的舞台邁步走去。舞台旁沒有兩階式階梯或木箱之類的東西,但對身形較矮的他來說,卻絲毫不成問題。他輕鬆地單腳躍上舞台,步伐的節奏甚至沒變過。他身穿平整的卡其色戰地製服,若是他曾受勳,那還真看不出勳章究竟掛在哪裡。他的襯衫上沒有任何東西,隻寫著:詹姆斯·寇克斯上校,就連手上也沒有講稿。記者立刻安靜下來,寇克斯對他們淺淺一笑。“這家夥應該有很多舉辦新聞發布會的經驗,”茱莉亞說,“他看起來很厲害。”“噓,茱莉亞。”蘿絲說。“各位先生女士,感謝你們到來。”寇克斯說,“我會儘量簡短,接著讓各位發問。切斯特磨坊鎮的情況,也就是現在大家稱之為‘穹頂事件’的情況依舊沒有變化:整個城鎮繼續處於隔絕狀態,我們仍不知原因為何,也不知是什麼引發了這件事,同時,我們嘗試破壞屏障的行動也尚未成功。當然,隻要我們一有答案,便會馬上通知各位。美國最優秀的科學家——也是全世界最頂尖的科學家——全都加入了調查行動。現在,我們正在考慮部分方案的可行性。但請各位先彆急著問我這個部分,因為我們這次還無法向各位提供答案。”記者們不滿地竊竊私語,寇克斯則讓他們交談了一會兒。在他下方,的標題變成這次依舊沒有答案。等到交談的聲音靜下來後,寇克斯才繼續往下說。“正如各位所知,我們將穹頂周圍設立為禁區,範圍最早是方圓一英裡,星期天增加到兩英裡,星期二則又增加到四英裡。這其中有許多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穹頂對體內有心臟起搏器等植入物的人而言,具有相當的危險性。第二個原因,則是我們擔心製造出穹頂的能源可能會有其他不良影響,而當時我們也無法確定實際狀況為何。”“上校,你指的是輻射嗎?”有人大喊。寇克斯冷冷地瞪了那人一眼,像是在考慮是否要嚴厲訓斥那名記者(蘿絲很慶幸地發現那人不是小沃爾夫,而是福克斯新聞網一個頭發半禿的囉嗦鬼),接著才又繼續說下去。“現在我們相信,至少在短時間內,那裡並沒有其餘不良影響。所以,我們選定了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五——也就是後天——作為穹頂的探訪日。”這話引起一陣激烈詢問。寇克斯等到記者們安靜下來後,才從講台下方的架子上拿起一個遙控器,按下上頭的按鈕。白色銀幕上出現了一張高分辨率的相片(茱莉亞覺得,這比用Google地球軟件下載的相片要清晰許多),相片內容是磨坊鎮的航拍圖,同時也包括了南邊的莫頓鎮與城堡岩的部分。寇克斯放下遙控器,拿起一支激光筆。屏幕底部的標題現在變成星期五將是穹頂探房日。茱莉亞笑了。寇克斯上校遇到了電視台打字員開小差的情況。“我們可以處理與容納的探訪者人數為一千兩百人,”寇克斯直截了當地說,“就這次而言,我們會限定近親參與……同時也衷心希望,並在此祈禱不需要再有下一次的探訪日。集合地點在這裡,也就是城堡岩露天市場,以及這裡,牛津平原賽車場。”他指著那兩個地方的位置,“我們會安排二十四輛巴士,兩個地點各十二輛。巴士由周圍的六個校區提供,他們為了協助這項措施,當日停課一天,所以我們也在這裡向他們致以最深的謝意。第二十五輛巴士是記者專車,會停在莫頓鎮的夏納釣具行接各位上車。”他又冷冷地補充,“由於夏納釣具行也是當地酒類的代理經銷商,所以我想你們大多數人都知道地點在哪兒。這裡並容許各位派遣一輛轉播車跟隨巴士前往,我重複一次,總數是一輛。請各位自行安排聯合報道等事宜。同時,各位先生女士,前往穹頂報道的資格,將以抽簽方式決定。”這話引起了一陣抱怨,但反彈程度不算十分激烈。“記者專車有四十八個座位,而這裡明顯有數百名來自世界各地的媒體記者——”“是幾千個!”一個頭發灰白的男人大喊,引發一陣哄堂大笑。“呃,我真慶幸還有人能笑得出來。”厄尼·卡弗特氣得牙癢癢地說。寇克斯擠出一絲微笑:“請容我修正一下,格裡高利先生。座位會依各新聞組織予以分配——例如電視新聞網、路透社、塔斯社、美聯社等等——而各組織可以自行挑選前往的代表。”“我隻能說,真希望會派小沃爾夫來。”蘿絲這麼說。記者們興奮地交談起來。“我可以繼續嗎?”寇克斯問,“那些在發短信的人,麻煩你們先停下來。”“喔,”傑姬說,“我最愛這種強悍的人了。”“你們真的想讓你的同胞記得你來這裡不是在報道的嗎?如果是礦坑崩塌、地震過後,有人被困在倒塌的建築物下,你們也會這樣嗎?”所有人全安靜下來,現場充滿一種四年級的課堂教室中、老師大發雷霆後的氣氛。他真的很強悍,茱莉亞想,有那麼一刻真的希望寇克斯也在穹頂之下,負責管理一切。不過當然,想象總比現實美好。“各位先生女士,你們的工作有兩項功用:第一點,是幫我們把這個信息傳播出去;第二點,確保探訪日這項計劃能執行順暢。”的標題變成:星期五,記者將予以探訪者協助。“我們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處理從全國各地蜂擁至緬因州西部的親屬。受困在穹頂之下民眾的親屬們,已有接近一萬名集中在附近區域。附近的旅館、汽車旅館與露營區均已人滿為患。我們要對位於其他地區的親屬表示:‘如果你原本就不在附近,那麼請勿前來。’因為你無法拿到探訪通行證,而且更會在檢查站就被先行攔下。檢查站位於這裡、這裡、這裡和這裡。”他指著劉易斯頓、奧本鎮、北溫德漢與新罕布什爾州的康威市。“在區域內的親屬,目前已經可以前往露天市場與賽車場找負責人員進行登記。若是你打算現在馬上動身,那麼千萬彆這麼做。這不是費林百貨的白色折扣季,搶先當第一個,並無法保證你能獲得資格。探訪資格會以抽簽決定,必須先行登記,才能獲得抽簽資格。申請探訪資格,需要攜帶兩張附有相片的證件。我們會儘力讓在磨坊鎮有兩名或兩名以上親屬的人有優先權,但同時,我們也無法對此完全保證。在此也警告大眾:星期五那天,若是有人出現在任何一個公布的巴士接駁站,身上沒有通行證,或是攜帶仿冒通行證——換句話說,也就是乾擾作業的人——將會被依法處置。千萬不要測試我們。“我們會在星期五上午八點開放上車。如果一切順利,你與你的親人至少會有四小時的相處時間,甚至比這還長。若是受到乾擾,那麼每位探訪者待在穹頂的時間也會因此減少。巴士會於下午五點駛離穹頂。”“探訪者會前往哪個位置?”一名女人大喊。“我正要說到這點,安德莉婭。”寇克斯拿起控製器,放大119號公路的畫麵。傑姬對那地方熟得很;她就是在那附近一頭撞上該死的穹頂,因而傷了鼻子。她可以看見丹斯摩的農舍、幾棟外屋與擠奶廠的屋頂。“在穹頂的莫頓鎮一側有個跳蚤市場。”寇克斯用遙控器把地圖拖過去,“巴士會在那裡讓探訪者下車,以步行方式前往穹頂。那裡內外兩側都有足夠的空間聚集人群。同時,該地的所有飛機殘骸也已被清除完畢。”“探訪者會被允許直接觸碰穹頂嗎?”記者問。寇克斯再度看著攝影機,直接對電視前的觀眾說話。蘿絲可以想象得出,那些觀眾——他們可能在酒吧及汽車旅館的電視前,或是在車上聽收音機——此刻一定都能感受到那股希望與恐懼交織在一起的感覺。她覺得自己這兩種感覺都強烈得很。“探訪者與穹頂之間的距離是兩碼,”寇克斯說,“我們認為這是安全距離,但同樣也無法對此做出任何保證。這與遊樂園設施那類已通過安全性測試的情況不同。體內有電子植入物的人必須遠離穹頂。你們要自我把關;我們無法檢查每個人的胸部有沒有植入心臟起搏器的手術疤痕。同時,探訪者也必須把所有電子設備留在巴士上頭,包括iPod、手機與智能型手機,以及其餘電子設備。記者的麥克風與攝影機也必須保持一定距離。我們將近距離接觸的空間保留給探訪者,在他們與心愛的親人之間,不允許有任何人接近采訪。各位,隻要你們願意幫忙,那麼這項計劃就能順利執行。如果以《星際迷航》的台詞風格來說,那麼就是:請大家幫我們一起搞定。”他放下遙控器,“現在我會回答幾個問題,但問題的數量相當有限。布裡澤先生。”蘿絲的臉亮了起來。她舉起咖啡杯,朝電視屏幕致意:“小沃爾夫,你看起來真棒!隻要你想的話,隨時都可以躺在我床上吃餅乾。”“寇克斯上校,你們打算讓鎮公所的官員加入,另行召開一場新聞發布會嗎?據我們了解,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詹姆斯·倫尼,是磨坊鎮實質上的管理者。這是怎麼回事?”“我們正在朝這個方向努力,屆時可能會邀請倫尼先生,或是鎮上的另一位官員出席。隻要一切能依照計劃行事,相信很快就會實現。”記者們因這席話讚賞地鼓起掌來。除非他們能挖到知名政治家與高級妓女上床的新聞,否則沒有東西比得上他們對新聞發布會的喜好。寇克斯說:“在理想狀態下,我們會在公路那裡舉行那場新聞發布會。不管鎮上的發言人是哪位,都會在他們那一側出現,而各位先生女士則位於我們這一側。”又是一陣熱烈掌聲。他們也喜歡視覺上的可能性。寇克斯指著一名記者:“霍爾特先生。”NBC電視台的萊斯特·霍爾特站起來問:“倫尼先生出席新聞發布會的幾率有多高?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有報道指出,據緬因州總檢察長表示,他的部分財務有來源上的問題,同時正受到某些刑事調查。”“我耳聞過這些報道的內容,”寇克斯說,“我不打算對此發表評論,但倫尼先生或許會想表達意見。”他停了一下,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些。“我也很想聽聽他的意見。”“寇克斯上校,我是CBS的麗塔·布萊福。想請問你們任命的臨時管理者戴爾·芭芭拉,是否真因謀殺案而被逮捕入獄?切斯特磨坊鎮警方是否真的認為他是名連環殺手?”記者們全都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台上。就連坐在薔薇蘿絲餐廳櫃台前的四個人也一樣。“是真的。”寇克斯說。記者們開始低聲討論起來。“但我們無法證實他們的指控或調查行動,是否有可供依循的任何證據。無庸置疑的是,我們目前擁有的信息就與各位先生女士一樣,全通過電話及網絡上的討論而來。戴爾·芭芭拉是受勳軍人,過去從未有被逮捕的記錄。我認識他許多年了,也願意為他對總統做出擔保。就目前所知,我還沒有任何理由需要表示自己在這部分犯了錯。”“上校,我是PBS的雷·蘇拉雷茲。你認為他們對芭芭拉中尉——現在是芭芭拉上校——的指控是否出自政治動機?詹姆斯·倫尼有沒有可能刻意讓他入獄,以便奪走總統任命給他的指揮權?”這才是這場盛大表演的下半場主題,茱莉亞頓時領悟,寇克斯是在利用媒體發聲,把我們塑造成專製政權的受害者。她對此欽佩不已。“蘇拉雷茲先生,如果你星期五有機會親自詢問倫尼委員,記得一定要問他這個問題。”寇克斯的語氣帶著一種冷酷的平靜,“各位先生女士,提問時間就此結束。”他像進場時迅速邁步離開,就在記者甚至還來不及喊出更多問題前,他就已經走了。“我的媽呀。”厄尼喃喃地說。“沒錯。”傑姬說。蘿絲關掉電視,看起來精神奕奕,活力充沛。“我們要約什麼時候開會討論?我可不會為了寇克斯上校的發言感到苦惱,不過,這肯定會讓芭比的處境變得更糟糕。”2一直要到滿臉通紅的曼紐·歐塔葛下樓告訴他以後,芭比才總算知道寇克斯那場新聞發布會的事。歐塔葛原本受雇於奧登·丹斯摩,如今卻身穿藍色工作衫,胸前掛著看起來像是自製的警徽。除此之外,他還掛了兩條腰帶,第二條鬆到髖部的腰帶上頭掛了把點四五手槍,一副槍俠模樣。芭比認識的他,是個性格溫和的家夥,有著稀疏的頭發與隨時處於曬傷中的皮膚,老喜歡在晚餐時段點早餐吃——煎餅、培根與太陽蛋——聊著與牛有關的話題。他最喜歡的品種是橫帶格羅威牛,但卻始終沒能說服丹斯摩先生買下。雖然他有個南美洲的姓氏,但卻是標準的北方人,同時還有北方佬的幽默感。芭比一直挺喜歡他的。然而,此刻站在他麵前的,是另一個曼紐,一個幽默感喪失殆儘的陌生人。他帶來了最新消息,其中的大部分,還是通過朝鐵欄大喊的方式說出口的,其中伴隨了大量的口水。他表情中的怒氣,幾乎就像是散發的輻射線一樣。“他們完全沒提到那個可憐女孩的手裡有你軍籍牌的事,他媽的一個字也沒提!那個穿著防水褲的混蛋還想陷害老詹·倫尼。自從事情發生以來,他一直靠自己讓這個小鎮團結一心!靠他自己!克苦克難!”“放輕鬆點,曼紐。”芭比說。“叫我歐塔葛警官,你這個王八蛋!”“好,歐塔葛警官。”芭比坐在床板上,心想歐塔葛現在很有可能從槍套裡掏出那把老舊的點四五斯科菲爾德手槍,對著他開槍。“我在這裡,而倫尼在外頭,完全不用你替他操心。我敢說,一切都不會有事。”“閉嘴!”曼紐尖叫道,“我們全都在裡麵!全都在他媽的穹頂之下!奧登除了喝酒已經什麼事也不做了,還活著的那個孩子也吃不下東西,而丹斯摩太太則為了羅瑞一直哭個不停。傑克·伊凡斯轟爛了自己的腦袋,你知道嗎?那些軍人會說出那些惡心話,是因為他們除了毀謗之外,根本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事可做。那全是謊話與捏造出來的故事,好讓你可以煽動那場超市暴動,還有燒掉我們的報社!你一定覺得這麼做,沙姆韋小姐就沒辦法公開你的真麵目了!”芭比始終保持沉默。他相信隻要說出任何一句辯護之詞,就會讓對方下定開槍的決心。“這就是他們對付所有討厭的政治家的方式,”曼紐說,“他們不想讓一個基督徒領導我們,反而要一個連環殺手與強奸犯——還是奸殺——來領導我們?這真是太下流了。”曼紐掏槍舉起,伸進鐵欄內指著他。在芭比眼中,槍眼看起來就跟隧道入口一樣巨大。“要是穹頂消失之前,你就已經離開這間牢房的話,”曼紐繼續說,“那我一定馬上親手解決掉你。我會是要排隊殺你的第一個人。以現在的磨坊鎮來看,我敢說這條隊伍一定長得很。”芭比依舊不發一語,認為死亡隨時都會降臨,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感覺就像蘿絲·敦切爾的烤三明治回湧至他的喉嚨,就這麼噎著了他。“我們試著要生存下去,而他們所做的事,則是在抹黑讓這個小鎮遠離混亂的人。”他突然把那把大手槍收回槍套,“去你媽的,你根本不值得。”他轉身朝樓梯大步走去,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芭比往後靠在牆上,籲出了一口氣,額頭上滿是汗水。他伸手抹去汗水時,手還在不斷地發抖。3羅密歐·波比的貨車剛轉進麥克萊奇家的車道,哭個不停的克萊爾便馬上衝出家門。“媽!”小喬大喊,甚至在羅密歐還沒完全停下來前,便已衝出車外。其他人隨後下車。“媽,出了什麼事?”“沒事,”克萊爾抽泣著說,一把抓住他擁入懷中。“我們會有探訪日!就在星期五!小喬,我想我們或許可以見到你爸爸了!”小喬發出一聲歡呼,抱著她轉了一圈。班尼抱著諾莉……生鏽克注意到,這個厚臉皮的小鬼還趁機偷親了她一下。“羅密歐,載我去醫院。”生鏽克說。他們在車道上倒車時,生鏽克還朝克萊爾與孩子們揮手道彆。他很慶幸能在不用與麥克萊奇太太交談的情況下離開這裡,母親的直覺可強大得很。“你可以幫我一個忙,試著說英文,而不要用那種你常用的漫畫式狗屁法國腔嗎?”“有些人就是沒文化素養,”羅密歐說,“所以老是嫉妒那些辦得到的人。”“嗯,不過你老媽也是穿雨鞋的鄉下人啊。”“這倒是真的,不過她隻有雨天時才穿。”生鏽克的手機再度插話,這回是短信。他翻開手機上蓋,短信內容:晚上九點半在剛果教堂牧師宿舍碰麵,不見不散。傑姬·威廷頓。“羅密歐,”他說,把手機蓋上。“假設我能從倫尼父子手中幸存的話,你要不要考慮今晚和我一起去開個會?”4吉妮與他在醫院大廳碰了頭。“今天是凱瑟琳·羅素醫院的倫尼日,”她這麼說,看起來似乎沒因這件事感到不開心。“瑟斯頓·馬歇爾一直在照顧他們兩個。生鏽克,這男人根本就是上帝的禮物。他明顯不喜歡小詹——他和弗蘭克在切斯特塘那裡揍了他一頓——不過還是完全拿出了專業態度。這家夥在大學英語係教書實在有點浪費——他應該從事這行的。”她把聲音放低,“他比我還行,也遠勝過抽筋敦。”“他現在在哪兒?”“回住的地方了,探望他的年輕女友與他們照顧的孩子。他似乎真的很關心那兩個孩子。”“喔,我的天啊,吉妮墜入愛河了。”生鏽克笑著說。“少無聊了。”她瞪了他一眼。“倫尼父子在哪兩間病房?”“小詹在七號病房,老的在十九號。老的那個是跟席柏杜那家夥一起進來的,不過他肯定又派席柏杜去跑腿了,因為他去看小詹時,是自己一個人去的。”她露出嘲諷的微笑,“他沒待很久,大多數時間都在忙著打手機。雖然那孩子又恢複了理性,但從頭到尾都坐著不動。亨利·莫裡森帶他進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老詹的心律不齊呢?現在情況怎樣?”“瑟斯頓讓他的狀況穩定下來了。”隻是暫時而已,生鏽克心情還不算壞地想著,等到煩寧的藥效一過,他那顆爛心臟又會開始重新跳起舞來了。“先去看那孩子。”吉妮說。大廳裡隻有他們兩人,但她依舊壓低了聲音,“我不喜歡他,從來沒喜歡過。隻是現在我為他感到遺憾。我覺得他來日不多了。”“瑟斯頓向倫尼說過小詹的狀況嗎?”“說過,畢竟問題可能嚴重得很。不過,他顯然認為沒有那些他在打的電話重要。可能有人告訴他星期五探訪日的事了吧。倫尼因為這件事氣得不輕。”生鏽克想起黑嶺上的那個方塊。那個薄薄的東西,不過隻是個麵積小於五十英寸的長方體,但他卻沒辦法將之抬起,甚至連稍微移動一下也辦不到。同時,他還想起了他於瞬間瞥見的那幾個大笑著的皮革頭。“有些人就是不歡迎訪客。”他說。5“你覺得如何,小詹?”“沒事。好多了。”他的聲音無精打采,穿著一件病袍,坐在窗邊。陽光無情地照在他憔悴的臉上,讓他看起來像是個操勞過度的四十歲男子。“告訴我你昏倒前發生了什麼事。”“我正要去學校,結果先去了安琪家。我想叫她跟弗蘭克和好,他實在不怎麼會講話。”生鏽克在考慮要不要問小詹是否知道弗蘭克和安琪已經死了的事,接著決定算了——問了又怎樣?於是他問:“你要去學校?那穹頂怎麼辦?”“喔,對。”同樣無精打采、無動於衷的聲音。“我都忘了。”“孩子,你今年幾歲了?”“二十……一?”“你媽媽的名字是?”小詹想了一下。“傑森·吉昂比(傑森·吉昂比(Jason Giambi,1971—),美國職棒選手。)。”他最後這麼回答,接著尖聲大笑,隻是就連笑聲也無精打采,臉上的憔悴神情始終沒變過。“穹頂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星期六。”“是多久前的事?”小詹皺著眉頭。“一個星期?”他最後這麼說,接著又說,“兩個星期?肯定有一段時間了。”他總算把頭轉向生鏽克,雙眼閃爍著光芒,眼神裡融合了瑟斯頓·馬歇爾幫他注射的鎮靜劑藥效。“是芭—比派你來問我這些問題的嗎?他殺了他們,你知道的。”他點點頭,“我們發現了他的軍幾爬。”停了一會兒,“軍籍牌。”“芭比沒派我來做任何事情,”生鏽克說,“他還在監獄裡。”“很快他就會下地獄了,”小詹乾巴巴地說,語氣平鋪直敘。“我們會審理他,判他死刑。我爸是這麼說的。緬因州沒有死刑,但他說現在是戰時。雞蛋色拉的卡路裡太高了。”“這倒是真的。”生鏽克說。他帶著聽診器、臂式血壓計與檢目鏡,此刻則把血壓計臂環套在小詹的手上。“小詹,你可以說出最近三任總統的名字嗎?”“當然可以。布什、普什和塔什。”他瘋狂地大笑起來,但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小詹的血壓是147/120,讓生鏽克做好了狀況惡化的心理準備。“你還記得在我之前,是誰進來醫治你的嗎?”“嗯。就是我跟弗蘭克在切斯特塘發現兩個孩子前碰到的那個老家夥。我希望那兩個孩子沒事。他們很可愛。”“你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嗎?”“艾登和艾麗斯·艾普頓。我們一起去夜店,那個紅發女孩在桌子底下幫我打手槍,覺得先處理過,這樣等一下她才爽得到。”停了一下,“成交。”“嗯哼。”生鏽克用檢目鏡檢查。小詹的右眼沒事,但左眼的視神經盤卻鼓了起來,也就是視乳頭水腫。在後期的腦瘤中,這是種常見症狀,總會伴隨著腫脹。“看見任何綠色的東西嗎?硬漢?”“沒。”生鏽克放下檢目鏡,把食指舉至小詹麵前,“我要你先用手指碰我的手指,接著去碰自己的鼻子。”小詹照做了。生鏽克開始緩緩前後移動手指:“再來。”第一次,小詹成功碰到了移動中的手指,接著碰了鼻子一下。隻是接下來那次,他的手指卻打在自己的臉頰上,而非碰。第三次,他則連手指也沒碰到,最後摸著自己的右眉。“哇喔。還要再來嗎?我可以一整天這樣做個不停。”生鏽克把椅子往後推,站了起來:“我去叫吉妮·湯林森幫你開處方簽。”“給我處方簽以後,我就能回捏了嗎?我是說回家。”“小詹,你得在這裡跟我們一起過夜,需要持續觀察。”“但我沒事了,不是嗎?我之前頭也痛過一次——我是指真的痛得看不清東西那種——不過現在沒事了。我沒事了,對不對?”“我現在什麼都無法確定,”生鏽克說,“得先跟瑟斯頓·馬歇爾談談,查一些數據才行。”“老兄,那家夥又不是醫生。他是個英文老師。”“或許吧。不過就我所知,他對待你的方式,比你跟弗蘭克對待他的方式好多了。”小詹打發似的揮了一下手:“我們隻是鬨著玩。再說,我們也隻是嚇唬他一下而已,不是嗎?”“這點我就不跟你爭了。至於現在,小詹,儘量放輕鬆點。不如看一下電視如何?”小詹想了一會兒,接著問:“晚餐吃什麼?”6在這種情況下,生鏽克唯一能想到減輕腫脹的方式,就隻有直接在小詹·倫尼的大腦注射甘露醇。他拿著病曆走出門外,看見上頭附了張紙條,筆跡是他沒見過的,還不斷畫圈加以標記:“親愛的艾佛瑞特醫生:”“你覺得對這名患者使用甘露醇如何?我沒有直接處理,不知道該用多少劑量才對。”生鏽克把劑量寫了上去。吉妮說得沒錯:瑟斯頓·馬歇爾行得很。7老詹的房門開著,病房裡卻是空的。生鏽克聽見有男人的聲音傳來,位置是在已故的哈斯克醫生最愛打盹的地方。生鏽克朝休息室走去,忘了要先拿老詹的病曆。這個疏忽將會讓他後悔莫及。老詹穿著整齊地坐在窗邊,手機靠在耳旁,完全無視一旁牆上的禁用手機標誌。生鏽克認為,可以命令老詹掛斷電話,一定會讓自己感到無比開心。要用這種方式作為幫他檢查身體與討論事情的開始,或許不太算是深謀遠慮的表現,但生鏽克偏偏就是想這麼做。他才開始往前走,接著又停下腳步,整個人冷了下來。他腦中浮現一個清晰的記憶:他睡不著,起床想吃塊琳達做的蔓越莓橙汁麵包,聽見奧黛莉在女兒們的房間發出小聲哀鳴。他下樓去查看姐妹倆,坐在賈奈爾床邊,位置就在她的守護天使孟漢娜的海報下方。為什麼到了現在才突然想起這件事?為什麼不是跟老詹在他書房裡談話那次就想起來?因為那時我還不知道謀殺案的事,一心隻想著丙烷的問題。也因為賈奈爾說那些話的時候並非癲癇發作,而隻是快速動眼期的夢話而已。他有一顆黃金做的棒球,爸爸。那是顆壞棒球。就算昨晚在葬儀社時,這段記憶也並未浮現。這是唯一一次,就發生在已有些太遲的時候。不過想一想這代表了什麼:或許,黑嶺上那東西不隻會散發環狀輻射,還會散發出彆的東西。就先把那東西稱為“引發預知能力”吧,畢竟這事根本沒有名稱可以形容。但不管怎麼稱呼,這狀況都的確存在。要是賈奈爾說中了鍍金棒球的事,每個孩子提及的那些疑似萬聖節大災難的預言也有可能成真。不過那真的是確切日期嗎?會不會有可能提前?生鏽克傾向於後者。對於生活在小城鎮裡的孩子而言,總會對不給糖就搗蛋的遊戲無比期待,所以萬聖節等於早就到了。“我不管你要乾嗎,斯圖亞特。”老詹說。三毫克的煩寧似乎沒讓他說話變得客氣點,口氣就跟平常一樣暴躁無比。“你跟福納德給我過去,帶著羅傑一起……啊?什麼?”他聽了一會兒,“這應該不用我說。你到底有沒有看他媽的電視?要是他頂撞你的話,你就——”他抬起頭,看見生鏽克就在門口。由於發現有人偷聽,老詹臉上瞬間閃過一個驚恐的表情,接著思考起可能被聽見了多少對話內容。“斯圖亞特,這裡有彆人在。我再打給你,等我打給你的時候,你最好給我一個我想聽見的答案。”他沒說再見便掛掉電話,把手機朝生鏽克遞去,朝生鏽克露齒微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太不守規矩了,不過鎮上的公事可等不得。”他歎了口氣,“想當個大家信賴的人可不容易,尤其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更難。”“一定很難。”生鏽克同意道。“上帝保佑我。你想聽聽我的生活哲學嗎,兄弟?”不想。“當然。”“當上帝關起一扇門,他也同時為你打開了一扇窗。”“你真這麼認為?”“我知道事情真的就是這樣。有一件事我一直謹記在心。當你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而祈禱,上帝隻會充耳不聞。但當你為了你需要的東西祈禱,上帝則會全心傾聽。”“嗯哼。”生鏽克走進休息室。牆壁上的電視轉到了新聞台,聲音卻調至了靜音。屏幕裡,播報員後方有張靜止不動的詹姆斯·倫尼委員相片。相片是黑白的,看起來很不討喜,裡頭老詹伸出一支手指,上唇微微揚起,看起來不像微笑,而是凶狠非常的冷笑。下方的標題寫著:穹頂鎮是毒品天堂?畫麵切換到老詹·倫尼二手車行的廣告,這係列煩人的廣告,最後總會以其中一名銷售員(老詹·倫尼從不曾親自上場)用尖叫的方式說出台詞收尾:“你有車開,全因跟老詹做了交易!”老詹朝電視比了一下,露出苦笑:“你看芭芭拉外麵那些朋友是怎麼對付我的?嗯,還真是不意外啊。基督來救贖人類時,人類讓他背著十字架,上了髑髏山,就這麼讓他死在鮮血與塵土中。”生鏽克在心中想著,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證明煩寧是種奇怪的鎮定劑了。他不確定酒裡頭是否存在真理,但煩寧裡肯定不少。隻要你給病人煩寧——尤其是通過靜脈注射——通常就能聽見他們如何看待自己的真心話。生鏽克拉過一把椅子,準備好聽診器:“把你的襯衫拉起來。”老詹放下手機好拉起襯衫,這時生鏽克把手機拿走,放進胸前的口袋。“我就先拿走了,可以嗎?我會放在大廳櫃台那裡。那裡是可以講手機的區域。這樣或許不太方便,但也不錯了。”他認為老詹會提出抗議,或許還會動怒,但他卻沒表示什麼,隻是就這麼露出他那像是彌勒佛的肥肚子,還有那對又大又軟的胸部。生鏽克往前傾身,用聽診器聽了一會兒。情況比他預期中好。他原本預期會聽見每分鐘心跳一百一十下的速率,外加中度心室早期收縮的狀況,並因此感到竊喜;然而,老詹的心臟卻是穩定的每分鐘九十下,完全沒有漏拍的情況。“感覺好多了。”老詹說,“那一定是壓力引起的。我一直處於可怕的壓力中。我得在這裡休息一兩個小時——你注意到這窗口可以看見整個鎮中心嗎,老兄?——還要再去探望小詹一次。之後,我會視自己的狀況決定——”“這不隻是壓力造成的。你超重了,而且非常明顯。”老詹露出上排牙齒,給了他一個虛偽的笑容:“老兄,我一直不斷地處理生意與整個小鎮的運作事宜——附帶一提,還全都做得很好。所以,也沒剩多少時間可以分給跑步機和樓梯機這類健身器材。”“你已經患有PAT兩年了,倫尼。那是陣發性室上性心動過速的意思。”“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我去查過醫學新聞,上麵說健康的人通常都會有——”“朗·哈斯克醫生清清楚楚地告訴你要控製體重,用藥物控製心律不齊的問題,要是藥物治療的效果不理想,就要考慮動手術,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老詹看起來像個不開心的孩子,被人囚禁在高腳椅上頭。“上帝說不要那麼做!上帝叫我不要裝心臟起搏器!上帝是對的!公爵帕金斯就裝了心臟起搏器,你看看他發生了什麼事!”“是啊,就更彆說他的遺孀了。”生鏽克輕輕說,“她也同樣不幸。她肯定是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了錯誤的地點裡。”老詹凝視著他,那雙像是豬玀的眼睛思考著什麼,接著又抬頭看向天花板。“又有燈光了,不是嗎?我把你要的丙烷給了你,但有的人就是不懂得如何感激。當然啦,像我這種位置的人也早就習慣了。”“明天晚上,我們的燃料就會又用完了。”老詹搖搖頭:“明天晚上,你會拿到足夠的丙烷,如果有需要的話,數量還會多到足以讓這裡一路用到聖誕節。由於你客氣有禮,加上又是個萬能的好人,這是我對你的承諾。”“你把本來是我的東西還給我,還要我感激?恕難從命。”“喔,所以你現在把自己跟醫院畫上等號了?”老詹哼了一聲。“為什麼不?你都把自己視為基督了。我們先回到你的健康問題上頭吧,好嗎?”老詹一臉厭惡地甩了一下自己那手指粗肥的巨手。“煩寧沒辦法醫好你。要是你就這麼離開,可能到了下午五點就會再度發作,說不定心血管還會完全堵住。往好的一麵想,你可以在你的救世主讓全鎮陷入一片漆黑前,就已經先見到他了。”“你有什麼建議嗎?”倫尼冷靜地說,再度恢複了沉著。“我可以給你一種藥,至少在短期內,或許可以讓你不會有問題。”“什麼藥?”“不過是有代價的。”“我知道,”老詹輕聲說,“從你到我辦公室要東要西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芭芭拉那邊的人了。”之前生鏽克唯一要求的隻有丙烷而已,但他沒理會這點。“你怎麼知道芭芭拉那邊有人?當時連謀殺案都還沒被發現,你怎麼會知道他那邊有人?”老詹的雙眼閃爍著光芒,既像覺得有趣,也像瘋狂無比,或是兩者根本兼而有之。“我自有方法,老兄。所以代價是什麼?你要我用什麼交換心臟病的藥?”在生鏽克回答前,他又說,“讓我猜猜。你想要我放芭芭拉出來,對不對?”“錯了。他走出外頭隻要一分鐘,整個小鎮的人就會對他處以私刑。”老詹笑了:“有時你還挺聰明的。”“我要你下台。桑德斯也是。讓安德莉婭·格林奈爾掌管一切,茱莉亞·沙姆韋負責輔佐,直到安德莉婭完全戒除藥癮為止。”老詹這回大笑起來,用力拍了自己大腿幾下。“我還以為寇克斯已經夠糟了——他想讓那個大胸部輔佐安德莉婭——但你錯得更離譜。沙姆韋!她跟巫婆沒兩樣,還就連自己手上紙袋裡的東西都管不好!”“我知道是你殺了科金斯。”他原本沒打算說這件事,但在他忍下來前,就這麼說出口了。這又有什麼害處?反正這裡隻有他們兩個人而已,除非你要把牆上電視中正在低頭讀稿的播報員約翰·羅伯茲也算進去。再說,這麼做的結果是值得的。這是自從他真正接受穹頂存在的現實後,第一次看到老詹大受衝擊的模樣。老詹試著想沒有任何表情,卻沒能成功。“你瘋了。”“你知道我沒有。昨天晚上,我去了鮑伊葬儀社,幫四樁謀殺案的受害者全驗了屍。”“你沒權利這麼做!你不是病理學家!甚至連他媽的醫生也不是!”“放輕鬆,倫尼。數到十。想想你的心臟。”生鏽克停了一會兒,“應該說操你媽的心臟才對。你留下了一堆爛攤子,再加上你現在所做的事,我操你媽的心臟。科金斯的臉部跟頭部全都留下了傷痕,非常罕見的傷痕,不過很容易認得出來。那是縫線的痕跡。我毫不懷疑那傷痕跟我在你辦公桌上看見的那顆棒球紀念品會完全吻合。”“這並不代表什麼。”但倫尼瞥了一眼開放式廁所的門口。“這代表了很多事。尤其隻要你一想到其他屍體也同樣被放在那裡,就更是如此了。對我來說,這代表殺科金斯的凶手跟殺害其他人的凶手是同一個。我想凶手就是你。也可能是你跟小詹。你們父子倆組了一個雙打隊伍?是這樣嗎?”“我不想再聽你這些胡言亂語!”他想站起來,但被生鏽克推了一把,又再度坐下。要這麼做容易得很。“彆亂動!”倫尼大喊,“甜煞的彆亂動!”生鏽克說:“你為什麼要殺他?他威脅要公開你販毒的事?他也有份?”“彆亂動!”就算生鏽克已坐了回去,倫尼還是重複著說。他沒想到——這時還沒想到——倫尼或許不是在跟他說話。“我可以保密,”生鏽克說,“也可以給你一些比煩寧對PAT更有效果的藥。代價是你得下台。在明晚的大會上,你得宣布辭職——由於健康因素——並且支持安德莉婭。這樣你還可以走得像個英雄。”他完全無法拒絕,生鏽克這麼認為;這個人已經被逼到牆角了。倫尼再度轉向開放式廁所的門,開口說:“現在你們可以出來了。”卡特·席柏杜與弗萊德·丹頓從廁所裡走了出來。他們一直躲在裡麵——就這麼豎耳聽著。8“真該死。”斯圖亞特·鮑伊說。他和弟弟在葬儀社樓下的工作室裡。斯圖亞特原本正在幫愛麗塔·康伯斯,也就是磨坊鎮最新的自殺者及鮑伊葬儀社最新的客戶,處理化妝工作。“該死王八蛋那個操他媽的猴崽子。”他把手機放在櫃台上,從身上那件綠色橡膠圍裙前的大口袋裡拿出一包花生醬口味的樂事餅乾。斯圖亞特心煩時總會吃這個,吃東西的模樣也總是邋遢無比(“剛剛是豬在這裡吃東西嗎?”他父親在年輕時的斯圖亞特離開餐桌時,總會這麼說)。樂事餅乾的碎片落在愛麗塔仰著的臉上,模樣與安詳相差甚遠;要是她以為喝下酸性清潔劑是種快速又無痛的逃離穹頂的方式,那她顯然是上了大當。那該死的東西就這麼一路腐蝕到胃,接著又穿到背部。“怎麼了?”福納德問。“為什麼我會跟他媽的倫尼牽扯在一起?”“為了錢?”“現在錢有什麼用?”斯圖亞特大罵,“我要錢乾嗎?去波比百貨店他媽的瘋狂購物?這還真他媽能滿足我!”他用力打開那老寡婦的嘴,把剩下的樂事餅乾塞了進去:“拿去吃,臭婊子,他媽的點心時間到了。”斯圖亞特一把抓起手機,按下“通訊簿”的按鈕,從中選出一個號碼。“要是他沒接的話,”他說——或許是對著福納德說,但更有可能是對著自己說,“我就要親自過去,把他找出來,抓一隻他的雞塞進他那他媽的屁——”但羅傑·基連接了電話,人就在該死的雞舍裡。斯圖亞特可以聽見雞的叫聲,還能聽見雞舍的廣播傳出曼托瓦尼指揮的小提琴音樂。要是在雞舍的是孩子,背景樂則會變成金屬搖滾。“喂?”“羅傑,我是斯圖亞特。還醒著吧,兄弟?”“清醒得很。”羅傑說,這可能代表他已經吸了些冰毒,不過誰鳥他啊。“下山到鎮上一趟。跟我還有福納德在車輛調度場碰麵。我們得開兩輛大貨車——有起重機的那種——去WCIK電台一趟。所有丙烷都得搬回鎮上。我們沒辦法一天完成,不過老詹說事情總需要有個開始。明天我會再找六七個我們信得過的人——要是老詹願意騰出人手,那就從他該死的私人軍隊裡挑幾個——一口氣搞定這件事。”“唉,斯圖亞特,不行啦——我還得喂雞啊!家裡的孩子全都去當警察了!”這代表你隻想坐在你那間小辦公室裡,斯圖亞特想著,一麵吸冰毒,一麵聽鳥音樂,然後用電腦看一些蕾絲邊打炮的小電影。他不曉得怎麼會有人在濃得受不了的雞屎味裡還會想做那檔子事,但羅傑·基連顯然就行。“這可不是在找誌願者,我的兄弟。我接到命令,然後又來命令你。我給你半小時。要是你看見你家隨便哪個孩子在街上閒晃,就把他們一起拉來。”他在羅傑再度發起牢騷前就把電話掛上,站在原地不動好一會兒,氣得七竅生煙。這個星期三,他在這世上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花費力氣把那些丙烷槽搬到卡車上……但如今這卻成了他非做不可的事。好吧。那就去做吧。他一把拉起水槽裡的水管,塞到愛麗塔·康伯斯的假牙間,打開水龍頭。那是條高壓水管,因此使屍體開始在桌上彈跳起來。“幫你把餅乾衝下去,老奶奶,”他咆哮著說,“免得你被噎著了。”“住手!”福納德大喊,“這樣會從她背後的洞噴——”太遲了。9老詹看著生鏽克,露出一個看,我逮到你了吧的微笑,接著轉向卡特與弗萊德·丹頓:“你們兩個聽見艾佛瑞特先生威脅我了嗎?”“我們聽得一清二楚。”弗萊德說。“你們聽見他威脅我,說要是我不下台的話,就要扣留救命用的藥物了嗎?”“聽見了。卡特說,”輕蔑地看了生鏽克一眼。生鏽克納悶自己怎麼會蠢到這種地步。這會是漫長的一天——得牢牢記住這點。“他拿來威脅我的藥可能叫做維爾寧(維爾寧(Verapamil),為降血壓與預防心絞痛的藥物。),就是那個長頭發的家夥幫我靜脈注射的那種。”老詹又露出他的小牙齒,展現另一個讓人不舒服的微笑。維爾寧。這是生鏽克第一次暗罵自己沒從病房門上的插槽拿起老詹的病曆先確認,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你們覺得是什麼罪名?”老詹問,“恐嚇罪?”“當然。還有勒索罪。”弗萊德說。“真該死,這根本就是謀殺未遂。”卡特說。“你們認為是誰派他這麼做的?”“芭比。”卡特說,朝生鏽克的嘴巴狠狠打去一拳。生鏽克措手不及,甚至還來不及抵擋,便向後倒去,撞上其中一張椅子,側身倒在地上,嘴巴流出了血。“這是因為你拒捕,”老詹這麼說,“不過這樣還不夠。把他壓在地上,夥計。我要他被壓在地上。”生鏽克試著想逃,但人還沒離開椅子旁,就被卡特抓住一隻手臂,整個人轉了一圈。弗萊德在他大腿後方踢了一腳,接著卡特又把他推回去。就像校園裡的孩子,生鏽克倒下來時,心裡這麼想著。卡特跪在他身旁。生鏽克揮出一拳,朝卡特的左臉頰打去。卡特不耐煩地把他的手撥開,就像把什麼討厭的東西甩開似的。沒多久後,他坐在生鏽克的胸口上,笑嘻嘻地低頭看著他。對,就跟在校園一樣,隻是沒有老師前來阻止。他把頭轉向倫尼,倫尼現在已經站了起來。“你不會想這麼做的。”他喘著氣,心臟被沉沉壓住。他幾乎沒辦法吸入足夠的空氣以供給心臟。席柏杜太重了。弗萊德·丹頓就跪在他們身旁。在生鏽克眼中,他看起來就像是摔跤比賽裡的裁判。“但我就是要這麼做,艾佛瑞特。”老詹說,“事實上,上帝保佑你,我還已經這麼做了。弗萊德,把我的手機拿出來,就在他胸前口袋裡,我可不希望到時候被弄壞了。他媽的這個家夥偷走了我的手機,等你到局裡時,可以把這點追加在記錄上。”“其他人也知道,”生鏽克說。他從未感覺如此無助,如此愚蠢。他告誡自己早該知道過度低估詹姆斯·倫尼對一切毫無幫助。“其他人也知道你乾了什麼好事。”“也許吧,”老詹說,“不過他們是什麼人?就是戴爾·芭芭拉的其他朋友而已。也就是引發食物暴動、燒毀報社的那些人。他們甚至還弄出了穹頂!我從一開始就相信這是政府的實驗,我就是這麼想的。不過,我們可不是箱子裡的小白鼠,對嗎?卡特,你說我們是嗎?”“不是。”“弗萊德,你還在等什麼?”弗萊德聽著老詹的話,直到現在才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情。他從生鏽克胸前拿出老詹的手機,把手機扔到其中一張沙發上。接著,他回頭轉向生鏽克:“你們計劃多久了?你們從什麼時候開始鎖定我們,派人潛入鎮上,好摸清我們的狀況?”“弗萊德,聽聽你自己在說些什麼,”生鏽克說。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天啊,席柏杜實在太重了。“這簡直就是瘋了,完全沒有道理可言。難道你看不出——”“把他的手壓在地上,”老詹說,“左手。”弗萊德聽令行事。生鏽克試圖反擊,但席柏杜壓住了他的手臂,使他根本無力反抗。“很遺憾我得這麼做,兄弟,但鎮上的人都得了解,我們得在恐怖主義的威脅下試圖控製局勢。”倫尼大可對自己得做的任何事表示遺憾,不過就在他把鞋跟——還有全身兩百三十磅的重量——踩在生鏽克握緊的左手上時,生鏽克從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的華達呢長褲正麵,看出了他另一個不同的動機。他這麼做不僅是理智思考後的結果,同時還享受得很。腳跟壓了上去,左右扭轉:用力、再用力、使勁全力。老詹的臉皺成一團,雙眼下方滲出汗水,舌頭自齒間吐了出來。不能叫,生鏽克想著,叫聲會把吉妮引來,害她被卷進這攤渾水裡。再說,他就是想聽你哀嚎,彆讓他得逞。然而,當他聽見老詹腳下傳來第一聲骨頭折斷的聲音時,還是忍不住叫了出來。又一聲骨頭折斷的聲音。接著是第三聲。老詹往後退去,一臉滿足的模樣:“把他拉起來,帶去牢房裡。讓他好好探望一下朋友。”弗萊德檢查生鏽克腫起來的手,其中有三根手指已嚴重彎曲。“斷囉。”他心滿意足地說。吉妮出現在休息室門口,雙眼睜得老大:“我的老天爺啊,你們這是在乾嗎?”“我們因恐嚇、勒索與謀殺未遂這些罪名逮捕這個混蛋,”弗萊德·丹頓在卡特把生鏽克拉起來時這麼說,“事情還不隻這樣。他拒捕,而我們製服了他。女士,請你讓讓。”“你們瘋了!”吉妮大喊,“生鏽克,你的手!”“我沒事。打給琳達。告訴她這些惡棍——”他沒能把話說下去。卡特抓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往下壓去,推著他走出門外。卡特在他耳旁低聲說:“要是我能確定那個老家夥懂的醫學知識比你多,就會親手宰了你。”所有的變化全發生在四天之內,卡特抓著他的脖子,以驚人的力道強壓他沿走廊前進,使他身體幾乎快彎成兩半時,生鏽克難以置信地這麼想著。他的左手已不複原形,在手腕下方變成一大塊厚厚腫起的東西。才四天就變成這樣了。他感到好奇,那幾個皮革頭——不管他們究竟是什麼——是否會十分享受這場表演。10傍晚時,琳達找到了磨坊鎮的圖書館員。莉薩那時正騎著自行車沿117號公路回鎮上。她說,她一直在找穹頂附近的哨兵聊天,想收集更多有關探訪日的消息。“他們不允許和鎮民閒談,不過有些人還是會。”她說,“尤其你把上衣最上麵三顆扣子解開後更容易。這麼做似乎真的能打開溝通之門。至少對陸軍那些家夥來說是這樣。至於海軍陸戰隊的話……我想就算我把衣服全部脫光,跳起瑪卡蓮娜舞,他們也照樣不會說出半個字。那些男孩似乎對性感這種事免疫。”她笑了,“當然,我也不是凱特·溫斯萊特(凱特·溫斯萊特(Kate Wi,1975—),英國電影演員,曾獲奧斯卡最佳女主角。)。”“你聽到任何有趣的八卦了嗎?”“沒,”莉薩跨在自行車上,看著駕駛座車窗裡的琳達。“他們什麼也不知道。不過他們很關心我們,讓我挺感動的。他們聽說了很多關於我們的傳言。其中還有一個人問我,說我們這邊是不是真的有一百多個人自殺。”“你能上車跟我聊一下嗎?”莉薩笑得更開了:“我被逮捕了嗎?”“有件事想跟你談談。”莉薩把自行車支撐架踢下來,移開琳達夾罰單用的寫字板與已經派不上用場的測速槍,坐進車內。琳達告訴她秘密潛入葬儀社的行動與他們發現的事,接著又說了在牧師宿舍開會討論的事情。莉薩的反應直接、激烈。“我一定會去——休想把我排除在外。”無線電發出噪聲,斯泰西的聲音傳來:“四號警車,四號警車,嘶、嘶、嘶。”琳達抓起通話器。她想到的不是生鏽克,而是兩個女兒。“這裡是四號警車,斯泰西,請說。”斯泰西·莫金說的話,讓琳達從不安變成了極度恐懼。“我有個壞消息得告訴你,琳達。我想叫你振作一點,不過就這種事而言,這麼說恐怕也於事無補。生鏽克被逮捕了。”“什麼?”琳達幾乎尖叫著說,不過這話隻有莉薩聽見,因為她沒按下通話器一側的通話鍵。“跟芭比一樣,他們把他關進樓下的雞舍。他沒事,不過有隻手好像斷了——他一直把手抱在胸前,整個手掌都腫了起來。”她放低聲音,“他們說會這樣是因為他拒捕。完畢。”這回琳達記得要按下通話鍵了:“我馬上過去。告訴他我在路上。完畢。”“我沒辦法,”斯泰西說,“除了被列在特殊名單上的警員,其他人不準下去……我沒在名單上。有一連串的指控罪名,包括意圖謀殺與謀殺共犯。彆急著回來。他們不會允許你見他的,所以你停下手邊的事也沒意義——”琳達連按了三次通話鍵:嘶、嘶、嘶。接著說:“我一定會見到他的。”但她沒有。彼得·蘭道夫警長因為午睡而恢複了精神,在警察局階梯的最上方碰見了她,並告訴她說,他得收回琳達的警徽與槍。由於她是生鏽克的妻子,所以同樣是預謀推翻鎮公所管理人員與煽動群眾的嫌犯。好啊,她想這麼告訴他,那就把我抓起來,把我跟我丈夫一起關到樓下。但她隨即想起兩個女兒,她們現在與瑪塔在一起,正等著她過去接她們,告訴她今天在學校發生了什麼事。她也想到今晚牧師宿舍的那場會議。要是她被關在牢房裡,可就無法出席了。現在,那場會議比先前更為重要。因為,要是他們明晚想劫獄救出一名囚犯,那麼乾嗎不乾脆一次救兩個人呢?“告訴他我愛他。”琳達說,鬆開腰帶,把上頭的槍套解了下來。反正她也不在乎自己有沒有槍。在學校路口保護小孩過馬路,叫中學學生把他們的香煙丟掉,不準說臟話……原本就是她更擅長的事。“我會轉告的,艾佛瑞特太太。”“會有人去看看他的手嗎?我聽說他的手好像斷了。”蘭道夫皺起眉頭:“誰說的?”“我不知道是誰打給我的,他沒報上名字。我想是我們的人吧,117號公路那裡的信號不是很好。”蘭道夫想了一會兒,決定不予追究。“生鏽克的手沒事。”他說,“你已經不能用‘我們的人’這種說法了。回家吧。我敢說我們之後還會找你問一些問題。”她覺得自己就快哭了,同時努力忍著。“我該怎麼告訴我的女兒?我要告訴她們,她們的爸爸被關進了監獄裡?你知道生鏽克是個好人,你知道的。天啊,他就是去年醫好你膽囊的那個人啊!”“我幫不上什麼忙,艾佛瑞特太太。”蘭道夫說——他似乎已經把叫她琳達的那些過往拋到了腦後。“不過我建議你彆告訴她們,說她們的爸爸與戴爾·芭芭拉共謀殺害了布蘭達·帕金斯與萊斯特·科金斯——另外兩個人我們還不確定,那顯然是奸殺,生鏽克有可能根本不知情。”“這簡直就是瘋了!”蘭道夫可能根本沒在聽她說話。“他還試圖透過扣留重要藥物的方式殺害倫尼委員。幸運的是,老詹有先見之明,安排了兩個人躲在附近。”他搖了搖頭,“用扣留藥物的方式來威脅一個關心小鎮到了無視自己病情的人,這就是你口中的好人。你口中那個該死的好人。”她有了麻煩,也清楚這點。她最好得在自己使情況變得更糟前離開。剛果教堂牧師宿舍的那場會議,距離現在還有漫長的五個小時。她或許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也找不到任何事可做。接著,她想到了可做的事。11生鏽克的手離沒事可差得遠了。就算芭比與他隔著三間空牢房,依舊看得出這點。“生鏽克——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嗎?”生鏽克擠出微笑:“除非你有幾片阿司匹林,而且還能拿給我,否則就沒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了。如果有達而豐止痛藥的話會更好點。”“吃完了。他們什麼都沒給你?”“沒,不過疼痛已經輕了點兒了,我會活下去的。”他這話說得比實際的感覺勇敢多了;實際上他簡直就痛得不行,而他還得讓這股疼痛變得更為劇烈。“我得處理一下這幾根手指才行。”“祝你好運。”他的手指全都沒斷簡直就是奇跡,不過手骨卻有一塊斷了。斷的是第五掌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從身上的T恤撕下一塊布條,以布條充當夾板。不過首先……他握住近端指間關節脫臼的左手食指。在電影裡,這麼做時總是速度相當快。快比較有戲劇感。不幸的是,太快隻會讓情況變得更糟,而非更好。他拉得很慢,動作穩定,用的力量越來越大。那股疼痛感相當驚人,讓他覺得甚至傳到了下顎的關節。他可以聽見手指喀啦作響的聲音,就像一扇花了很長時間都還沒打開的門的鉸鏈。生鏽克瞥見芭比站在牢門前看著自己,雖然他就在附近,但感覺起來就像遠在另一個國度似的。接著,就在突然間,那根手指奇跡般再度變直,就連痛苦也減輕了。至少那根手指如此。他在床板上坐下,氣喘籲籲,就像剛賽跑完的人一樣。“搞定了?”芭比問。“還沒。我還得搞定那根拿來罵人用的手指。我可能還需要它。”生鏽克握住第二根手指,再度重新來過。同樣的,隨著疼痛感有所降低,指關節也回到了原處。現在就隻剩翹起來的小指,讓他看起來像是在敬酒。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著,我一定要把今天定為“史上最鳥的一天”。至少是艾瑞克·艾佛瑞特這輩子最鳥的一天。他開始包紮手指。這也很痛,但除此之外,也沒彆的應急方式了。“你乾了什麼好事?”芭比問,接著快速晃了兩下手指。他朝天花板指去,接著把一隻手弓成杯狀,靠在耳旁。他是真知道雞舍有竊聽器,或者隻是這麼懷疑?生鏽克覺得這不重要。雖然做出那麼多錯誤決定的那群人可以想得到這點簡直就令人難以想象,但最好還是先當成有這麼一回事吧。“我在試著逼老詹下台時犯了錯。”生鏽克說,“我相信他們肯定會添加其他十幾個罪名控告我,但簡而言之,我之所以會被關進來,就是因為問他是想放棄權力,還是想讓心臟病發作。”當然,他省略了科金斯的部分,但生鏽克認為,這麼做或許可以讓他繼續保持身體無恙。“這裡的食物如何?”“不錯,”芭比說,“蘿絲幫我帶午餐來。不過你得小心水,可能會有點鹹。”他張開右手的兩根手指,指向生鏽克的雙眼,接著又指向自己的嘴:小心。生鏽克點了點頭。明天晚上,芭比以唇語說。我知道,生鏽克用唇語回答。由於誇張的嘴型,使他嘴唇上的傷口裂開,又開始流起血來。芭比動著嘴唇:我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多虧小喬·麥克萊奇與他的朋友,讓生鏽克想到了可以躲藏的地方。12安迪·桑德斯發作了一次癲癇。他沒用煙鬥,就這麼吸了不少,所以這的確是無法避免的事。他人就在WCIK電台的工作室中,一麵聽著“每日糧食”交響樂隊演奏的《你真偉大》,一麵跟著指揮。他看見自己朝不朽的小提琴弦飛去。主廚拿著煙鬥不知去了哪裡,但也留了一些自己調配、命名為“油炸老爹”的粗卷煙給安迪。“抽這個可得小心點,桑德斯,”他說,“這可是炸藥,‘你不習慣,就得慢慢來。’這是《提摩太前書》說的。這話也適用在炸薯條上頭。”安迪慎重地點點頭,然而等到主廚走了以後,他卻貪婪地一根接著一根,抽了兩根油炸老爹,一直抽到卷煙燙傷手指、什麼也不剩為止。原先那股燒烤貓尿味已變成了他聞過最棒的味道。第三根油炸老爹抽到一半時,他原本還在像倫納德·伯恩斯坦(倫納德·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1918-1990),美國知名的指揮家。)似的指揮著,然而,當他又吸了一口直至塞滿肺部的煙時,卻突然暈了過去。他跌倒在地,在聖歌的音樂中不斷抽搐。白沫自他緊緊咬住的齒間冒出,半睜著的雙眼在眼窩裡不斷轉動,看見了被認為不存在的東西。至少直至目前,那還是被認為不存在的東西。十分鐘後,他醒了過來,精神飽滿得足以跑步穿過工作室與後頭長形紅色倉庫間的小道。“主廚!”他大喊著,“主廚,你在哪裡?他們來了!”主廚布歇自倉庫的側門走了出來,頭發就像油膩膩的鵝毛筆一樣豎著。他穿著一條肮臟的睡褲,褲襠處沾有尿漬,底部則有被草地染上的顏色。這條睡褲印有幾隻說著“兔子”的卡通青蛙,全都搖搖欲墜地掛在他骨瘦如柴的臀部邊緣。他的陰毛從睡褲正麵露了出來,後麵則因褲子破洞而露出屁股。他的手上拿著一把AK-47步槍,槍柄上還有他小心翼翼寫上的文字:上帝戰士。車庫大門的電子鑰匙就在他另一隻手上。他把“上帝戰士”放了下來,但卻沒放下“上帝大門電子鑰匙”。他抓住安迪的雙肩,用力搖晃了他一下。“停下來,桑德斯,你歇斯底裡了。”“他們來了!那些苦人!就跟你說的一樣!”主廚思考了一會兒:“是有人打電話給你,讓你覺得不太對勁嗎?”“不,我看見了!我昏了過去,然後看見了東西!”主廚瞪大了雙眼。眼中的懷疑變成了尊敬。他看著安迪,接著看向小婊路,最後視線又回到安迪身上:“你看見了什麼?多少人?是全部,還是跟之前一樣隻有幾個人?”“我……我……我……”主廚又搖晃著他,但這回力道變輕了:“冷靜下來,桑德斯。你現在是上帝的戰士了,而且還是——”“基督教的戰士!”“對,對,對。我是你的上級,所以快向我報告。”“他們來了兩輛卡車。”“隻有兩輛?”“對。”“橘色的?”“對!”主廚把他的睡褲往上拉(但褲子馬上又掉回與先前差不多的位置),點了點頭:“那是鎮公所的卡車,說不定又是那三個蠢蛋——鮑伊兄弟,還有雞先生。”“什麼先生?”“是基連,桑德斯。除了他還有誰?他吸冰毒,但不曉得冰毒存在的目的,隻是個笨蛋而已。他們是過來拿走更多丙烷的。”“我們應該躲起來嗎?先躲起來,讓他們拿走就算了?”“我之前就是這樣。但這次不同。我躲夠了,也不想讓他們再拿走任何東西了。茵陳星在發光了。現在,是上帝的子民高掛旗幟的時候了。你要跟我一起上嗎?”安迪——這個在穹頂之下失去了一切的人——沒有任何猶豫。“要!”“直到最後,桑德斯?”“直到最後!”“你把你的槍放在哪裡?”就安迪還記得的部分而言,槍就放在工作室,靠在那張帕特·羅伯遜(帕特·羅伯遜(Pat Robertson,1930—),美國知名的電視布道家,其行徑與發言頗受爭議。)與過世的萊斯特·科金斯擁抱的海報旁。“去拿槍,”主廚說,拿起“上帝戰士”,檢查彈夾。“從現在開始,你得隨身帶著槍,懂嗎?”“沒問題。”“彈藥箱已經搬進去了?”“對。安迪一小時前就把其中一箱搬進去了。”至少,他覺得那應該是一小時前的事沒錯;油炸老爹可以扭曲時間的邊界。“等一下,”主廚說。他走到放在倉庫旁的那箱中國製手榴彈旁,帶回了三顆手榴彈。他把兩顆交給安迪,叫他把手榴彈放在口袋裡。主廚把第三顆手榴彈的拉環掛在“上帝戰士”的槍口上。“桑德斯,我聽那些王八蛋說,拔掉拉環之後,還會有七秒的時間。不過呢,我曾在礫石坑那裡拿一顆試了試,感覺更接近四秒。你千萬不能相信那些東方人,記住這點。”安迪說他會記住的。“好,快走吧。我們去拿你的武器。”安迪欲言又止地問:“我們要殺了他們嗎?”主廚看起來一臉驚訝:“除非逼不得已,否則當然不會。”“那就好。”安迪說。就算發生了這一切,他還是不想傷害任何人。“但要是他們想強行解決的話,我們也得做出必要的反擊。你懂嗎?”“懂。”安迪說。主廚拍了拍他的肩膀。13小喬問他媽媽,班尼與諾莉是否能在家裡過夜。克萊爾回答,隻要他們的父母沒問題,那麼她就沒問題。事實上,這麼做也能讓她安心些。打從他們那場黑嶺的冒險後,她便覺得,還是讓他們三個待在自己的視線裡更好些。他們可以用火爐弄點爆米花吃,繼續吵鬨地玩著他們在一小時前開始的那場大富翁。說真的,雖然的確有點太吵,但她願意無視這種讓他們得以宣泄不安、強裝鎮定的吵鬨與尖叫。班尼的母親同意了——讓她有點出乎意料——就連諾莉的也是。“好主意,”喬安妮·卡弗特說,“自從事情發生以後,我一直想去大醉一場,看起來今晚正是機會。克萊爾?幫我告訴那孩子,叫她明天去看看她祖父,還要記得親他一下。”“她祖父是誰?”“厄尼。你也認識厄尼吧?每個人都認識厄尼。他很擔心她。我有時也是,都是滑板害的。”喬安妮的聲音抖了一下。“我會轉告她的。”克萊爾還沒掛上電話,門口便傳來敲門聲。一開始,她還認不出那個臉色蒼白、一臉緊張的中年女子是誰,接著,才意識到那是平常在學校路口指揮交通,也在主街限停兩小時的臨時停車區中負責開超時罰單的琳達·艾佛瑞特。她的年紀不到中年,隻是現在看起來很像。“琳達!”克萊爾說,“怎麼了?是生鏽克嗎?生鏽克出了什麼事嗎?”她想到的是輻射……至少表麵上想到的是這件事。在潛意識裡,還有更糟糕的念頭在潛行著。“他被逮捕了。”飯廳裡那場大富翁停了下來。三個孩子此刻已一同站在客廳門口,一臉嚴肅地望著琳達。“他們指控的罪名就跟洗衣店的清單一樣長,其中還包括了殺害萊斯特·科金斯與布蘭達·帕金斯的共犯罪名。”“不!”班尼大喊。克萊爾想叫他們先離開客廳,到了最後,才認為這麼做一點用處也沒有。她知道琳達為什麼會來這裡,也能理解這點,但還是有些痛恨她就這麼來了。包括生鏽克讓孩子參與的這件事也是。然而,他們早就全都參與其中了,不是嗎?在穹頂之下,參與與否根本不是可以選擇的事。“他礙了倫尼的事兒,”琳達說,“這就是事情的真相。不管什麼全都一樣,現在老詹心裡想的隻有誰是站在他那邊,誰不是。他完全忘了我們現在處在什麼恐怖的局麵裡。不,情況比這還糟。他是在利用這個局麵。”小喬嚴肅地看著琳達:“艾佛瑞特太太,倫尼先生知道我們今天早上去了哪裡嗎?他知道那個方塊的事嗎?我不認為他應該知道方塊的事。”“什麼方塊?”“我們在黑嶺上發現的東西,”諾莉說,“我們隻看見了方塊照出的光芒;生鏽克上去了,看見了那東西。”“那個是穹頂發動器。”班尼說,“隻是他沒辦法關掉它。雖然他說那東西真的很小,但他甚至連移動一下都辦不到。”“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琳達說。“那麼倫尼也不會知道。”小喬說。他看起來仿佛剛把整個世界的重量從肩膀上放了下來。“你怎麼知道?”“因為若是他聽到風聲,就一定會派警察來盤問我們,”小喬說,“要是我們不回答的話,他們就會把我們抓進監獄。”遠方傳來兩聲微弱的爆炸聲響。克萊爾仰起頭,眉頭皺了起來:“那是鞭炮還是槍聲?”琳達不知道,因為聲音並非來自鎮上——聲音實在太微弱了——而且她也不在乎。“孩子們,告訴我黑嶺上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所有的一切。你們與生鏽克看到的事全說出來。今天晚上,你們可能得把這些事再告訴另外一些人。是時候把我們知道的事全集中在一起了。說真的,現在可能都已經太遲了。”克萊爾張嘴想說她不想被牽扯進去,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因為在這裡根本毫無選擇。但雖說沒有選擇,至少,她還能知道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14WCIK電台就在小婊路的後頭,有車道直接連到路上(車道是鋪過的,比小婊路本身的路麵好上許多),幾乎長達四分之一英裡。車道連接小婊路的那頭,入口兩側各有一棵百年橡樹。落葉在正常的秋季時分,漂亮得足以印在日曆或旅遊相關的小冊子上,但如今,樹葉隻是無力地垂著,全變成了棕色。安迪·桑德斯就站在可充當射擊點的樹乾後方,主廚則站在另一棵樹後頭。他們可以聽見大卡車的柴油引擎聲響。汗水流進安迪的眼裡,於是他伸手抹去。“桑德斯?”“什麼事?”“你的安全裝置關了嗎?”安迪檢查一下:“關了。”“那就好,聽我的指令,從一開始就不能有任何疏忽。要是我叫你開槍,就朝那些王八蛋掃射!從車頂到車底,車頭到車尾!要是我沒叫你開槍,就隻要站在原地就好。懂了嗎?”“懂、懂了。”“我認為不應該有任何人被殺。”感謝上帝,安迪想。“如果隻有鮑伊兄弟跟雞先生的話就不會。但我不確定。要是我得出手的話,你會挺我嗎?”“會。”毫不猶豫。“不要把手指扣在該死的扳機上,否則你有可能會把自己的頭轟掉。”安迪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手指的確扣在AK-47步槍的扳機上,於是急忙鬆開。他們就這麼等著。安迪可以在大腦中間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告訴自己,此刻感到害怕是件愚蠢的事——要不是那通正好打來的電話,他現在已經死了——不過,死亡的確不是什麼好事。因為他的麵前又開啟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他知道那或許隻是個虛假的世界(他不是早知道藥物對安德莉婭·格林奈爾產生了什麼影響嗎?),但還是比他一直生活在其中的這個爛世界好多了。上帝啊,讓他們就這麼離開這裡吧,他祈禱著,拜托了。卡車出現,緩緩駛了過來,冒出的廢氣飄進安靜無聲的天空中。從安迪躲藏的樹後頭看去,可以看見領頭的那輛卡車裡坐著兩個人。或許是鮑伊兄弟吧。主廚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動作。正當安迪開始認為他會改變心意、最後決定讓他們拿走丙烷時,主廚卻上前幾步,快速開了兩槍。前麵那輛卡車的兩個前輪全都扁了下來。無論有沒有吸茫,主廚的槍法都好得很。車頭先是顛簸了三四下,接著卡車才停了下來,害得後麵那輛卡車差點追撞上去。安迪可以聽見微弱的音樂聲。是某首讚美歌。安迪猜想,不管駕駛第二輛卡車的人是誰,在收音機的聲音籠罩下,一定沒聽見那兩聲槍響。前頭那輛卡車駕駛座裡的人影瞬間消失無蹤,兩個人全都壓低身子,避免出現在視線範圍內。主廚布歇依舊赤著雙腳,除了那條“兔子”睡褲外什麼也沒穿(車庫大門的電子鑰匙就在腰部的鬆緊帶上垂著,像是呼叫器一樣),從樹後走了出來。“福納德·鮑伊!下車跟我談談!”他把“上帝戰士”靠在橡樹旁。帶頭的卡車駕駛座裡沒有任何動靜,但第二輛卡車的駕駛座車門卻打開了。羅傑·基連走出車外。“停下來乾嗎?”他大喊著,“我還得回去喂雞——”他看見了主廚,“嘿,菲爾,怎麼啦?”“趴下!”鮑伊兄弟的其中一個大喊,“那個王八蛋瘋子會開槍!”羅傑看著主廚,接著看向靠在樹上的那把AK-47步槍。“或許他剛剛開槍了吧,可是現在他把槍放下了。再說,隻有他一個人。這是怎麼回事,菲爾?”“我現在叫主廚了。叫我主廚。”“好吧,主廚,這是怎麼回事?”“下車,斯圖亞特,”主廚喊,“你也是,福納德。我想應該不會有人受傷的。”前頭那輛卡車的兩側車門全都打開了。主廚頭也不回地說:“桑德斯!要是那兩個蠢蛋有人拿著槍,你就直接開火。不要一槍一槍地開;直接把他們打成蜂窩。”但鮑伊兄弟全都沒槍,福納德還高舉著雙手。“兄弟,你在跟誰說話?”斯圖亞特問。“桑德斯,可以出來了。”主廚說。安迪走了出來。此時,會在突然間演變成屠殺事件的威脅似乎已經過去了,讓他又開始覺得享受起來。要是他身上帶著主廚自製的油炸老爹,他相信自己一定會更加享受這一切。“安迪?”斯圖亞特震驚地說,“你在這裡乾嗎?”“我已經宣誓加入了上帝的軍隊。你們全都是苦人。我們知道你們的所有事,這裡沒有你們的容身之地。”“啊?”福納德說。他把雙手放了下來。前麵那輛卡車的前胎持續泄氣,車頭也正緩緩朝路麵斜倒下來。“說得好,桑德斯。”主廚這麼告訴他,接著又對斯圖亞特說:“你們三個全都給我進第二輛卡車裡,接著調轉車頭,夾著你們懷抱歉意的屁股給我回鎮上去。等你們回去後,告訴那個叛教的惡魔龜孫子,說WCIK電台現在是我們的了,包括工廠與所有東西也是。”“你他媽的在說什麼啊,菲爾?”“叫我主廚。”斯圖亞特甩了一下手:“你高興叫什麼都行,隻要告訴我這到底怎——”“我知道你們兄弟倆都是蠢蛋,”主廚說,“而雞先生要是沒有說明書的話,可能連鞋帶都不會綁——”“嘿!”羅傑大喊,“你說話給我小心點!”安迪舉起了他的AK-47步槍。他心想,要是一有空檔,他就要在槍托上寫下克勞蒂特。“錯了,你才給我小心點。”羅傑·基連臉色蒼白地往後退了一步。安迪在鎮民大會上演說時,從來沒發生過這種事,這實在太值得慶祝了。主廚又繼續說了下去,仿佛對話沒有中斷過似的:“不過,斯圖亞特,你至少還有半顆腦子,所以就拿出來用一下吧。把那輛卡車留在原地,坐另一輛卡車回鎮上去。告訴倫尼,這裡已經不屬於他了,這裡是屬於上帝的。告訴他,茵陳星在發光了,要是他不希望審判日提早降臨,最好離我們遠一點。”他想了一會兒,“你還可以告訴他,我們會繼續播放音樂。我不認為他會關心這件事,不過鎮上的一些人或許可以從中找到一些慰藉。”“你知道他手下現在有多少警察嗎?”斯圖亞特問。“我才不在乎咧。”“我想大概有三十個左右。到了明天可能會變成五十個。有他媽半個小鎮的人全戴著藍色臂章。要是他叫他們集結隊伍殺上來,肯定不會有任何問題。”“這麼做也沒用,”主廚說,“我們全心信奉上帝,一個人可以抵十個人。”“呃,”羅傑說,在腦中計算了一下,“那也才等於二十個人,你們還是寡不敵眾。”“閉嘴,羅傑。”福納德說。斯圖亞特又再度嘗試:“菲爾——我是說主廚——你得他媽的冷靜點,因為你們根本沒有勝算。他沒有要拿毒品,隻是要拿丙烷而已。鎮上有一半的發電機都沒燃料了。到了周末,數量就會變成四分之三。讓我們把丙烷拿走吧。”“我需要丙烷才能煮毒品,抱歉了。”斯圖亞特看著他,仿佛他瘋了一樣。他可能真的瘋了,安迪想,我們可能全都瘋了。當然啦,就連老詹·倫尼也瘋了,所以這裡才需要洗滌。“現在就給我走,”主廚說,“告訴他,要是他打算出兵對付我們,肯定會為此後悔。”斯圖亞特決定不再多想,接著聳了聳肩:“好話不說第二次。走吧,福納德。羅傑,我來開車。”“沒問題,”羅傑·基連說,“我痛恨所有需要掛擋的車。”他最後又朝主廚與安迪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滿了不信任,接著開始朝第二輛卡車走去。“上帝保佑你們。”安迪喊。斯圖亞特回頭瞪了他們一眼,眼神中充滿敵意:“希望上帝也保佑你們。因為上帝肯定知道你們需要得很。”這兩個北美洲最大的冰毒工廠的新老板就這麼站在一塊兒,看著橘色大卡車沿路開了回去,在一個笨拙的連續轉彎後,逐漸駛遠。“桑德斯!”“怎麼了,主廚?”“我要來點可以振奮人心的音樂,馬上就要。這個小鎮需要幾首瑪維斯·史泰波(瑪維斯·史泰波(Mavis Staples,1939—),美國藍調與福音歌手。)的歌,還有幾首克拉克姊妹(克拉克姊妹(Crk Sisters),美國福音歌曲合唱團。)的。把這些歌插進節目裡之後,我們就去好好吸一下。”安迪的雙眼盈滿淚水。他用雙手環抱著菲爾·布歇那瘦骨嶙峋的雙肩。“我愛你,主廚。”“謝謝,桑德斯。我們回去吧。記得,槍要隨時保持上膛狀態。從現在開始,我們得小心戒備了。”15老詹坐在兒子的病床旁,此時已接近日落,天色轉為橘色。道奇·敦切爾先前過來幫小詹打了一針,如今,這孩子已陷入熟睡之中。就某方麵來說,老詹知道,要是小詹死了,一切隻會更好;要是他還活著,腦瘤就這麼擠壓著大腦,到時他會做出什麼或說出什麼,可就十分難說了。沒錯,這孩子是他自己的骨肉,但這裡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得考慮,得為了這個小鎮著想。或許,他可以用衣櫃裡的預備枕頭——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著屏幕上的名字,皺起眉頭。出了什麼差錯。如果不是出了事,斯圖亞特很少會那麼快打來。“怎麼了?”他一麵聽著,同時也越來越驚訝。安迪在那裡?還有一把槍?斯圖亞特等著他回答,等著他告訴自己該怎麼做。事情還真是接二連三啊,老兄,老詹想,歎了口氣:“等我一下,讓我想想。我再打給你。”他掛斷電話,開始思索這個新麻煩。今晚他可能會需要一隊警察。就某方麵來說,這是個相當有吸引力的念頭:在美食城超市那裡煽動他們,接著自己帶隊突襲。要是安迪死了,那就更好了。這會使他詹姆斯·倫尼成為首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掌管整個小鎮。另一方麵,明天晚上就是特彆召開的鎮民大會了。每個人都會參加,到時一定會提出很多問題。他相信,自己可以把冰毒工廠賴到芭芭拉與芭芭拉的朋友頭上(在老詹心中,安迪·桑德斯現在已正式成為芭芭拉的朋友了),但這還是……不。不。他希望他的羊群害怕,但也不想他們陷入過度的恐慌中。引發恐慌不是他的目的,可以完全控製整個小鎮才是。再說,就算他讓安迪與布歇待在那裡一陣子,又有什麼壞處呢?這麼做說不定還有些好處呢。他們會因此自我膨脹,可能就連自己是誰都給忘了。因為,毒品正是愚蠢最好的營養劑。再說,星期五——也就是後天——正是他媽的寇克斯指定的探訪日。每個人都會再度蜂擁到丹斯摩農場那裡。波比肯定會再弄一個熱狗攤出來。雖然這是個爛泥攤子,同時寇克斯也會再開一場隻有他自己一人的記者招待會,但老詹或許可以趁那時帶領十六或十八個警察前往廣播電台,搞定那兩個帶來麻煩的毒蟲。對,這就是解決之道。他回撥給斯圖亞特,叫他離開那裡,彆理會他們兩個。“可是我還以為你需要丙烷。”斯圖亞特說。“我們會拿到手的,”老詹說,“要是你想的話,到時還可以好好地照顧他們兩個一番。”“你說得沒錯,我還真想。那個他媽的——對不起,老詹——他媽的布歇需要好好教訓一下。”“他會得到教訓的。時間就在星期五下午,記得把你的日程表空出來。”老詹再度恢複了良好感覺,心臟在胸口緩慢平穩地跳動著,連遲緩或顫動的情況也沒有。這很好,因為他還有很多事得做,就從今晚在美食城超市集結警察的那場演說開始。那會是個讓新警察們乖乖聽命、留下深刻印象的絕佳場所。說真的,再也沒有比這種被破壞過後的場景,更能讓人們自願追隨領導者了。他正打算離開病房,接著卻又回過頭,吻了他熟睡兒子的臉頰一下。擺脫小詹可能在所難免,但暫時來說,還可以再緩一緩。16切斯特磨坊再度迎接另一個夜幕低垂的小鎮夜晚,也是又一個穹頂之下的夜晚。但我們不能休息,因為還有兩場會議得參加,在睡前,還得去看看賀拉斯這條柯基犬的狀況。賀拉斯今晚與安德莉婭·格林奈爾做伴,雖然它已消磨了不少時間,卻始終沒忘記沙發與牆壁間的爆米花。所以,讓我們上路吧,你與我,夜空已向我們攤開,就像被麻醉的病人躺在手術台上一樣。讓我們在第一顆變色的星星開始在頭上散發光芒的時刻出發。這裡是今晚鄰近四個區域中,唯一可以看見星星的小鎮。新英格蘭北部全籠罩在雨勢中,有線新聞的觀眾很快就可以在一些特彆的衛星雲圖上看見一個缺口,就與切斯特磨坊鎮的襪子形狀一模一樣。這裡閃爍著星光,不過由於穹頂受到汙染,所以星光全是一片模糊。大雨落在塔克磨坊鎮與城堡岩被稱為城堡景的地區;的氣象專家雷納德·沃爾夫(他跟蘿絲·敦切爾的小沃爾夫沒有關係)說,沒有任何人可以完全確定這是什麼狀況,看起來像是西麵氣流把雲層吹到穹頂西側,將雲層擠壓得就像海綿那樣,最後,雲層才被切分至北部與南部。他把這稱為“美妙的罕見景觀”。新聞主播蘇珊娜·馬爾佛問他,要是危機持續下去,長期來看,穹頂之下的天氣會變成什麼樣。“蘇珊娜,”雷諾德·沃爾夫說,“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我們可以肯定知道的是,雖然雨勢最大的地方可能會有一些水分滲透進穹頂表麵,但切斯特磨坊今晚的確沒有降雨。國家氣象局的氣象學家告訴我,在長期影響下,穹頂之下的降雨幾率並不樂觀,而且我們也知道,他們主要的河流普雷斯提溪幾乎已經要枯竭了。”他露出微笑,秀出那口電視專用的潔白牙齒。“感謝上帝,還有自流井(自流井,地下水能自流噴出地表的井。)存在!”“沒錯,雷諾德。”蘇珊娜說,接著,美國的電視屏幕畫麵便被保險公司的壁虎代言角色所取代。有線新聞的部分已經夠了;讓我們漂浮起來,穿過半數空無一人的街道,經過剛果教堂與牧師宿舍(那場會議還沒開始,但派珀已煮了一大壺咖啡,而茱莉亞正在嘶嘶作響的瓦斯燈燈光下做著三明治),穿越圍住麥卡因家那令人哀傷的黃色警用封鎖線,接著飄下鎮屬山,在經過鎮公所時,看見管理員艾爾·提蒙斯與他的兩個朋友正在整理與打掃明晚鎮民大會的場地,而在戰爭紀念廣場那裡,路西安·卡弗特的雕像(我可能還沒告訴過你,他是諾莉的曾曾祖父)依舊眺望著遠方。讓我們短暫停留一會兒,看看芭比與生鏽克的狀況,好嗎?要下樓不成任何問題,準備室裡隻有三個警察,而斯泰西·莫金則趴在接待台上睡覺。其餘的警察全去了美食城超市,聽老詹最新的那場鼓舞人心的演說。但就算他們全在這裡也不打緊,因為我們是隱形的。我們漂浮過他們身邊時,他們頂多隻會感到一股微弱無比的輕風吹過而已。雞舍裡沒有太多可看的東西,因為希望是看不見的,正如我們一樣。這兩個人除了等待明晚到來、希望逃獄的計劃可以成功外,也沒彆的事情可做。生鏽克的手還在痛,但沒有他以為得那麼痛,就連腫脹程度也沒他擔心得那麼嚴重。除此之外,願上帝保佑好心腸的斯泰西·莫金。她在下午五點時,偷偷拿了兩顆埃克塞德林止痛藥給他。同時,這兩個人——我想,也就是我們的英雄——正坐在自己的床板上,玩著“二十題你問我答”遊戲。這回輪到生鏽克猜。“是動物、蔬菜還是礦物?”他問。“都不是。”芭比回答。“怎麼可能都不是?一定是其中一種。”“就不是。”芭比說。他想的是《藍精靈》中的藍爸爸。“你在耍我吧?”“我沒有。”“一定是。”“彆抱怨了,繼續問。”“可以給個提示嗎?”“不行。這是你第一個猜不出的,還有接下來十九道題呢。”“可惡,等我一下。這不公平。”就讓我們先行離開,讓他們借由所能找到的最好方式,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準備熬過接下來的二十四小時吧,好嗎?讓我們繼續上路,經過灰燼仍在燜燒、過去曾是《民主報》辦公室的地方(這裡已經無法為“這個看起來像靴子的小鎮”服務了)接著經過桑德斯家鄉藥店,(雖然燒焦了,但卻沒有倒塌,隻是安迪·桑德斯永遠不會踏進這裡的大門了),書店與勒克萊爾花店,那裡的花現在不是枯萎了,就是正在凋零。讓我們穿過紅綠燈已經失效的119號公路與117號公路的十字路口(我們輕輕碰到了紅綠燈,燈柱微微搖晃幾下,接著又回歸平靜),穿越美食城超市的停車場。我們安靜得就像熟睡孩子的呼吸聲一樣。超市前的大櫥窗已被木製夾板封了起來,而夾板則是從泰比·莫瑞爾的儲木場裡征用來的。那場混亂在地板上留下的糟糕汙漬,也被傑克·凱爾與厄尼·卡弗特擦乾淨了,隻是,美食城超市依舊混亂到了驚人的地步。箱子與乾糧同樣四處散落。剩下的商品(也就是沒被推車帶回鎮民的儲藏室,或是沒被陳列在警察局後方車輛調度場裡的那些東西)則雜亂地散布在貨架上。軟飲料的冰箱、啤酒的冰箱及放冰淇淋的冰箱全都破了,到處都是酒潑灑出來的臭味。這殘餘的混亂場麵,正是老詹·倫尼要他的新警隊——其中大多數人都非常年輕——核心成員看到的景象。他要他們知道,整個小鎮現在看起來就像這樣。同時他也足夠精明,知道這麼一來,他便無需大聲把這件事給說出來。他們會知道:這就是牧羊人沒負起足夠責任、讓羊群肆意踐踏後的景象。我們需要聽他的演說嗎?不了。我們要聽的是老詹明晚的演說,這樣應該就夠了。再說,我們全都知道美國的兩大特產,就是煽動者的話語與搖滾樂,而在我們的生活裡,想必也早就聽夠了這兩樣東西。不過在離開前,我們應該觀察一下那些聽眾的表情,留意他們是多麼全神貫注,然後提醒自己,他們之中有很多(卡特·席柏杜、米奇·沃德羅與托德·溫德斯塔等等,在此僅列舉三名就好)都是求學時代會在課堂上惹是生非或在浴室裡打架,因而每星期都會被罰留校察看的傻瓜。但倫尼催眠了他們。他從來沒有拿著項墜在彆人麵前左右搖晃,可隻要他一站到群眾麵前……就會像老克萊頓·布瑞西過去有些腦細胞還算管用時常說的一樣,很會炒熱場子,讓大家熱舞起來。老詹說了一些關於“警察情誼”、“與同僚同一陣線的驕傲感”、“鎮上就靠你們保護”及之類的話。當然,還說了些其他的事。好話永遠不會失去魅力。老詹把話題轉到芭比身上。他告訴他們,芭比的朋友還潛伏在這裡,為了他們的邪惡目的繼續挑撥群眾、煽動糾紛。他降低音量說:“他們會試著詆毀我,什麼謊話都說得出口,完全沒有底線。”他們以一陣不悅的低吼作為回答。“你們會聽信那些謊言嗎?你們會讓他詆毀我嗎?你們會讓這個小鎮在最需要的時候,卻失去了一個強而有力的領導者嗎?”他們的回答,當然是一個響亮的“不!”雖然老詹繼續說了下去(就像大多數政治家一樣,他相信這不是在錦上添花,而是在強調重點),但我們現在已經可以先離開他了。讓我們再度穿過這些空無一人的街道,來到剛果教堂的牧師宿舍。快看!那裡有個我們可以跟她一起走段路的人,一個穿著褪色牛仔褲與一件老式雙翼骷髏圖案滑板T恤的十三歲女孩。那副老讓她母親感到絕望的女權主義朋克分子的不悅表情,今晚已從諾莉·卡弗特的臉上消失無蹤。此刻,她的表情一臉驚訝,就像不久前那樣,讓她看起來像是隻有八歲大似的。我們隨著她的視線,看見鎮東方的雲層裡冒出一個巨大的滿月。月亮的顏色與形狀就像是個剛被切開的粉紅色葡萄柚一樣。“喔……我的……天啊。”諾莉喃喃自語,一隻手握著拳頭,壓在僅微微隆起的胸部上,就這麼看著詭異的粉紅色月亮。接著,她繼續往前走,臉上的表情已沒有那麼驚訝,借此確保自己不會被人注意。這是琳達·艾佛瑞特吩咐的。他們都得一個人過來,得要避人耳目,確保完全沒被跟蹤。“這不是遊戲。”琳達告訴他們。但與她說的話相比,諾莉對於她蒼白的臉孔與緊張的神情留下了更深的印象。“要是我們被抓到的話,他們不隻會修理我們,或是把我們趕走那麼簡單。孩子們,你們懂嗎?”“我可以跟小喬一道過去嗎?”麥克萊奇太太問。她的臉色幾乎就與艾佛瑞特太太一樣蒼白。艾佛瑞特太太搖了搖頭。“這麼做不好。”這句話才是諾莉印象最深的部分。這不是遊戲;不,說不定還攸關生死。啊,不過已經到教堂了,牧師宿舍就連在教堂右邊。諾莉可以看見宿舍後方瓦斯燈的明亮白光,那裡一定是廚房的位置。不久之後,她就能待在裡頭,遠離粉紅色月亮那詭異的注視了。不久之後,她就安全了。就在她這麼想著的同時,一道身影從濃重的陰影中閃出,握住了她的手臂。17諾莉因為被嚇了一大跳而尖叫出聲,聲音就跟被嚇到的程度一樣大;然而,當粉紅色月光照亮那人的臉時,她才發現那個走上前的人原來是羅密歐·波比。“你把我嚇得都要尿出來了。”她小聲說。“對不起。彆直接看著我。”羅密歐放開她的手臂,四處張望一下。“你那兩個男朋友呢?”諾莉因這話笑了。“不知道。我們覺得應該要分頭來,各自走不同的路線,就跟艾佛瑞特太太說的一樣。”她朝山下望去,“我想那個現在正走過來的人應該就是小喬他媽。我們最好趕快進去。”他們朝瓦斯燈的方向走去。牧師宿舍的內門是開著的。羅密歐輕輕敲了敲紗門的一側,“我說:是羅密歐·波比。我和一個朋友一起過來,如果需要暗號的話,我們顯然沒接到消息。”派珀·利比打開門,讓他們進到屋內。她好奇地看著諾莉:“你是哪位?”“那可不是我的孫女嗎?”厄尼說著,走進房間。他手上拿著一杯檸檬水,臉上掛著笑容。“快過來,孩子。我真是想你。”諾莉給了他一個重重的擁抱,吻了他一下,就跟母親交代的一樣。她沒料到這麼快就有機會完成任務,卻也很高興能這麼做。在這個她所擁抱的人麵前,她可以說出自己真正的感覺,不必忍受強作鎮定的煎熬。“爺爺,我好害怕。”“我們全都一樣,小寶貝。”他抱得更緊了,接著看向她抬起的臉孔。“我不知道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不過既然你都來了,要不要先喝杯檸檬水?”諾莉看見咖啡壺,說:“我寧可來杯咖啡。”“我也是,”派珀說,“所以我才煮了滿滿一壺濃咖啡,這樣才可以在發現自己精疲力竭以前,可以準備好上台表演。”她輕輕搖了搖頭,像是想把這念頭趕走。“這總是會讓我想到彆的事情。”後門又傳來另一個敲門聲,這回進來的是莉薩·傑米森,她的臉頰因興奮而漲紅:“我把我的自行車藏在你的車庫裡了,利比牧師。希望這麼做沒問題。”“沒關https://係。不過要是我們打算在這裡策劃犯罪行動——倫尼與蘭道夫肯定會這麼認為——你最好還是叫我派珀。”18派珀稱之為“切斯特磨坊鎮革命委員會”的成員,全都在她吩咐的九點以前便提早抵達。而第一件讓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事,就是性彆分布不平均。這裡有八名女性,卻隻有四名男性。而這四名男性,一個已過了退休年齡,兩個則還不到可以自己去看R級電影的歲數。她不得不提醒自己,在世界各地的數百個遊擊組織中,早就把槍交到了女人與不比今晚這些孩子們大的兒童手裡。這麼做並不好,但有時卻是正確的,在戰爭狀態裡,這麼做同時也是必需的。“我希望我們能先把頭低下來一分鐘,”派珀說,“我不打算禱告,因為我已經不知道自己禱告時,到底是在跟誰說話了。不過,你們或許會想對自己心目中的神明說點話,畢竟今晚,我們需要任何可以得到的幫助。”由於她的要求,每個人都照做了。當派珀抬起頭掃視眾人時,其中一些人的頭依然低著,就連雙眼也是閉上的。派珀看著眾人:兩個剛被解雇的女警,一個退休的超市經理,一個不再擁有報社的報社女老板,一個圖書館員,本地餐廳的老板,一個由於穹頂而與丈夫分開、無法停止轉動婚戒的家庭主婦,本地的百貨店大亨,以及三個擠在沙發上、一反常態、表情嚴肅的孩子。“好了,阿門,”派珀說,“我要把這場會議交給傑姬·威廷頓,她知道自己的計劃。”“這麼決定可能有點太過樂觀,”傑姬說,“而且也太倉促了,因為我要把這場會議交給小喬·麥克萊奇。”小喬看起來嚇了一跳:“我?”“不過在他開始之前,”她繼續說,“我得先請他的朋友幫忙把風。諾莉負責前門,班尼負責後門。”傑姬在他們兩個臉上看見抗議的神色,舉起一隻手阻止他們。“這不是要你們離開這裡的借口——這麼做非常重要。要是這場秘密會議被掌權人抓到的話,那可不會是什麼好事,這點應該不用我告訴你們。你們兩個的身形最小,去找個陰影夠暗的地方,躲在裡頭。要是你們看見有可疑的人接近,或是任何一輛警車,就趕快像這樣拍手。”她拍了一次手,接著連拍兩次,然後又拍一次。“我向你們保證,你們晚點兒就會知道整場會議的內容。從今天開始的新規則,就是我們會分享所有信息,沒有任何秘密。”等他們離開後,傑姬轉向小喬:“把你告訴琳達的那些關於方塊的事說給大家聽。從頭到尾。”小喬站了起來,仿佛在學校裡朗誦課文。“接著我們回到鎮上,”他說完了事情經過,“後來那個渾賬倫尼就抓了生鏽克。”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坐回沙發。克萊爾用一隻手摟著他的肩。“小喬說,最好還是彆讓倫尼知道方塊的事,”她說,“他認為倫尼可能會希望方塊持續運作,而不會試圖把它關掉,或是去破壞它。”“我認為他說得沒錯,”傑姬說,“所以方塊的存在與所在地,是我們最需要保密的事。”“我不確定……”小喬說。“什麼意思?”茱莉亞問,“你認為應該要他知道?”“或許有一點吧,我得再想一想。”傑姬沒進一步追問他。“接著是第二項議題。我想試著把芭比與生鏽克從牢房裡救出來。時間是明天晚上舉辦鎮民大會的期間。芭比才是總統指派要接管鎮公所——”“任何人都好,隻要不是倫尼就行。”厄尼咆哮著說,“那個無能的王八蛋覺得自己擁有整座小鎮。”“他有一件事倒是挺厲害的,”琳達說,“隻要一逮到機會就能興風作浪。那場食物暴動與報社被燒的事……我想全都是他下令執行的。”“當然是,”傑姬說,“對殺了自己牧師的人而言——”蘿絲睜大了眼:“你是指倫尼殺了科金斯?”傑姬告訴他們葬儀社樓下處理室裡的事,以及科金斯臉上的傷痕與生鏽克在倫尼書房裡看到的鍍金棒球相互吻合的事。他們驚恐地聽著,卻沒有任何無法相信的反應。“那兩個女孩也是?”莉薩·傑米森恐懼地小聲說。“我認為那是他兒子做的,”傑姬幾乎馬上接著回答,“那兩起謀殺案可能與老詹的政治陰謀無關。小詹今天早上身體出了問題。附帶一提,那些屍體是在麥卡因家被發現的,而發現的人就是他。”“還真巧啊。”厄尼說。“他現在正在住院,吉妮·湯林森說,他幾乎可以肯定是得了腦瘤。這病可能會引發暴力行為。”“父子凶手檔?”克萊爾把小喬抱得比先前更緊了。“嚴格來說,不算是‘檔’,”傑姬說,“不如說是失去控製的血緣關係——也就是遺傳之類的——就這麼因為壓力而爆發了出來。”琳達說:“不過既然屍體在同一個地方被發現,所以要是凶手有兩個的話,很難不讓人聯想到他們之間有共犯關係。重點在於,我的丈夫與戴爾·芭芭拉幾乎確定會被凶手利用,拿他們作為他正在建構的大陰謀的代罪羔羊。他們之所以還被關著、沒被馬上殺掉的唯一原因,就是倫尼想拿他們殺雞儆猴。他要他們死在眾人麵前。”她強忍住眼淚,因此整張臉皺了起來。“我真難相信他會想得那麼遠,”莉薩說,不停左右轉動著她的埃及十字架項墜。“天啊,他隻是個二手車商。”眾人沉默以對。“現在聽我說,”短暫的沉默過去以後,傑姬開口說,“我會告訴你們我與琳達的計劃,而且也準備進行一場真正的密謀行動。不過,我得先詢問你們的意願。如果你想加入的話,就請舉起手來。沒舉手的人可以離開,但得做出保證,不會把我們討論的事泄漏出去。反正你也不會想這麼做的,因為你不告訴任何人我們討論了什麼,就不必解釋你是怎麼得知的。而要是參加行動的話,接下來隻會十分危險,有可能最後還會被關進牢裡,甚至更慘。所以,讓我們來表達一下意願吧。有誰要留下來?”小喬是第一個舉手的,但派珀、茱莉亞、蘿絲與厄尼·卡弗特也沒晚到哪裡去。琳達與羅密歐同時舉起了手。莉薩看著克萊爾·麥克萊奇。克萊爾歎口氣,點了點頭,兩個女人一起舉起了手。“你可以不用參加,媽。”小喬說。“要是你告訴你爸我讓你參加了什麼事,”她說,“那麼不需要詹姆斯·倫尼宰了你,我自己就會這麼做。”19“琳達不能跟著他們到警察局去。”羅密歐對傑姬說。“那要誰過去?”“你跟我啊,親愛的。琳達得參加鎮民大會。那裡會有六到八百個人,可以作證自己看見她在那裡。”“為什麼我不能去?”琳達問,“他們抓了我丈夫啊。”“這就是原因。”茱莉亞簡潔地說。“你打算怎麼做?”羅密歐問傑姬。“我建議我們可以戴麵具……”“廢話。”蘿絲說,做了個鬼臉。大家全都笑了出來。“我們很幸運,”羅密歐說,“我店裡有一大堆萬聖節麵具可選。”“或許我可以挑小美人魚。”傑姬說,有些期待的模樣。她注意到每個人全都看著她,頓時臉紅起來。“隨便啦。不管怎樣,我們都需要槍。我家有另一把槍——一把貝瑞塔。羅密歐,你那邊有嗎?”“我在店裡的保險庫放了幾把步槍和獵槍,有的還附了狙擊鏡。我不會說自己早預料到這種事會發生,不過呢,當時我的確覺得會發生什麼。”小喬開口了:“你們還需要逃跑的車輛。不能用你的貨車,羅密歐,因為每個人都認得那輛車。”“我有個點子,”厄尼說,“我們去老詹·倫尼二手車行偷一輛。他有六輛裡程數很高的電話公司貨車,是春天時進貨的。那些車全停在後麵,我們就用其中一輛,不管怎麼說,這可是在行俠仗義。”“可是你打算怎麼拿到鑰匙?”羅密歐問,“闖進他車輛展廳的辦公室?”“要是我們挑了一輛沒有電子點火裝置的車,我就能直接發動。”厄尼說,轉頭盯著小喬,對他皺了個眉頭,又補充說:“我希望你彆告訴我孫女這件事,年輕人。”小喬在嘴唇處做了個拉上拉鏈的手勢,讓大家又笑了出來。“特彆召開的鎮民大會預定明晚七點開始,”傑姬說,“如果我們八點左右進警察局——”“我們可以做得更好,”琳達說,“要是我非得去那場該死的鎮民大會不可,或許還能幫上什麼其他忙。我會穿一件有大口袋的連衣裙,把我的警用無線電帶去——那是我放在自己的車上備用的。你們兩個就坐在貨車裡,隨時準備行動。”客廳裡浮現緊張的氣氛,他們全感覺到了。現在,才是真正的開始。“我的店後頭有個卸貨區,”羅密歐說,“那裡沒人會看見。”“隻要倫尼一上台發表演說,”琳達說,“我就快速按三下通話鍵,這就是你們開始行動的信號。”“警察局裡會有多少警察?”莉薩問。“我或許可以從斯泰西·莫金那裡探聽出來,”傑姬說,“不過一定不會太多。何必呢?老詹自己也很清楚,芭比的同夥根本就不存在——那全是他自己紮的紙人。”“再說,他也會希望自己的嫩屁股能得到妥善保護。”茱莉亞說。他們之中有幾個人笑了,但小喬的母親看起來卻是一副深感不安的模樣:“不管怎樣,警察局裡都還是會有幾個警察,要是他們反抗的話,你們該怎麼辦?”“他們不會,”傑姬說,“我們會在他們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以前,就先把他們關進牢房裡。”“要是他們反抗呢?”“那麼我們也會儘力不殺他們。”琳達的聲音很平靜,但眼神就像是在絕望狀態中、鼓起勇氣努力挽救自己性命的動物一樣。“反正,要是穹頂始終沒消失,最後也可能有人難逃被殺的命運。芭比和我丈夫在戰爭紀念廣場被公開處刑這件事,隻會是個開始。”“我們先討論一下把他們救出來以後的事情。”茱莉亞說,“你們要把他們藏在哪兒?這裡嗎?”“不行,”派珀說,摸著她依舊腫脹的嘴唇。“我已經在倫尼的黑名單裡了。更彆說席柏杜那家夥現在還成了他的貼身保鏢。我的狗可咬過他。”“隻要是鎮中心附近的地方,全都不太妥當,”蘿絲說,“他們可以挨家挨戶地搜。天啊,他們現在的警察人數已經足以這麼做了。”“更彆說現在所有人都戴著藍色臂章。”羅密歐補充。“切斯特塘那裡的隨便一間小木屋如何?”茱莉亞問。“或許可以,”厄尼說,“不過他們也同樣想得到那裡。”“但那裡或許是最佳選擇了。”莉薩說。“波比先生?”小喬問,“你那裡還有防水布嗎?”“當然有,還有好幾噸呢,我可是羅密歐·波比。”“要是卡弗特先生明天可以偷到一輛貨車,你可以把車藏在你的店後頭,在貨車後麵先準備好一堆裁切過的防水布嗎?尺寸要大到可以遮住車窗那種?”“我想是可以……”小喬望向傑姬:“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可以告訴寇克斯上校這件事嗎?”“可以。”傑姬與茱莉亞同時回答,接著驚訝地看著彼此。羅密歐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想的是老麥考伊那裡,對不對?就在黑嶺路上,也就是方塊那裡。”“嗯。這或許是個壞點子,但要是我們都得逃亡……要是全都一起上去的話……我們就可以保衛那個方塊。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瘋狂,畢竟就是那東西引發了所有的問題,但我們不能讓倫尼得到它。”“我希望這不會變成阿拉莫圍城戰的蘋果園版本,”羅密歐說,“不過我懂你的重點了。”“我們還可以做點彆的事,”小喬說,“會有點冒險,也可能起不了作用,但……”“你就說吧。”茱莉亞說。她以一種帶著敬畏的困惑表情看著小喬·麥克萊奇。“呃……蓋革計數器還在你貨車上嗎?羅密歐?”“嗯,我想是。”“或許有人可以把蓋革計數器放回原本的位置,也就是輻射塵避難室裡頭。”小喬轉向傑姬與琳達,“你們兩個可以進那裡去嗎?我的意思是,你們被解雇之後還可以嗎?”“我想艾爾·提蒙斯會讓我們進去,”琳達說,“再不然,他也肯定會讓斯泰西·莫金進去。她是我們的人。她現在之所以不在場的唯一原因,就是因為她得值班。為什麼要冒這個險?小喬?”“因為……”他說得異常地慢,想著該怎麼解釋。“呃……那裡不是有輻射嗎?還是有害的那種輻射。但那隻是環繞著的而已——我敢說隻要速度夠快,不要往返得過度頻繁,就可以在沒有任何保護的情況下,開車穿過那個地帶,而且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但他們可不知道這點。現在的問題在於,他們不知道那裡有輻射,而要是沒有蓋革計數器的話,他們就不會知道。”傑姬皺起眉頭。“這是個很酷的點子,小鬼,不過我可不喜歡這個會讓倫尼知道我們在哪裡的想法。這跟我們要找棟安全房子的方向並不吻合。”“我不是這個意思,”小喬說。他依舊慢慢地說著,試著要補足論點。“不完全是。你們兩個的其中一個可以跟寇克斯聯絡上,不是嗎?你們可以請他打給倫尼,叫他們去偵測輻射。寇克斯可以對他說點什麼,例如:‘因為輻射時有時無,所以我們無法找到準確的位置,不過輻射值相當高,甚至到了致命的地步,最好還是小心點。你們那邊該不會正好有蓋革計數器吧?有嗎?’。”眾人沉默了好一段時間,仔細地思考這件事。接著,羅密歐說:“我們把芭芭拉跟生鏽克載到麥考伊的果園那裡。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們自己也可以去那裡……我想這情況的確很有可能。如果他們試著要去那裡——”“那麼蓋革計數器上的輻射值指數就會阻止他們,讓他們用手擋著自己的攝護腺,就這麼直接回鎮上去。”厄尼粗聲說,“克萊爾·麥克萊奇,你的孩子真是個天才。”克萊爾緊緊抱著小喬,這回用的是雙手。“現在我可以帶他回家,趕他回自己的房間了嗎?”她說。20賀拉斯趴在安德莉婭·格林奈爾家客廳的地毯上,鼻子放在一隻前爪上頭,看著女主人留下來陪伴它的那個女人。通常,茱莉亞不管去哪裡都會帶著它;它很安靜,從來不惹任何麻煩,就算有貓在也一樣。它不太搭理貓,因為它們身上總有植物的臭味。然而,由於今晚茱莉亞認為派珀·利比看見活蹦亂跳的賀拉斯時,或許會想起自己那條死去的狗而感到難受,所以最後還是把賀拉斯留了下來。同時,她也注意到安德莉婭很喜歡賀拉斯,認為這條柯基犬或許能讓安德莉婭不會一直去想有關戒斷症狀的事,就算無法徹底消除,但也至少可以減弱一些。有一陣子,這方法的確有用。安德莉婭在為自己孫子保留下來的玩具箱裡找到了一顆橡膠球(她孫子的年齡如今早已超過需要擁有玩具箱的階段了)。賀拉斯順從地追著球跑,雖然這麼做沒什麼挑戰性,但它還是每次都會把球叼回去;它還是更喜歡在半空中接住球。不過,工作就是工作,所以它就這麼繼續做著,直到安德莉婭像是覺得很冷,開始發起抖來。“喔。喔,媽的,又來了。”她躺在沙發上,渾身顫抖,把一個沙發靠枕緊緊抱在胸前,盯著天花板看。沒多久後,她的牙關開始打戰——賀拉斯覺得,那聲音實在非常討厭。它把球叼給她,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卻把它推到一旁:“不,親愛的,現在不行。讓我先撐過這次。”賀拉斯把球叼回關著的電視前,放了下來。那女人的顫抖逐漸和緩,就連生病的氣味也跟著變淡了。隨著她逐漸睡著,接著打起呼來以後,就連緊抱著靠枕的雙手也鬆開了。這代表覓食時間到了。賀拉斯再度鑽到桌子底下,爬過裡頭裝有“維達”檔案的牛皮信封。前方就是爆米花的極樂世界了。真是條幸運的小狗!賀拉斯品嘗著零嘴,沒有尾巴的臀部因接近狂喜境界,開心得不斷搖擺(散布在地上的玉米粒還難以置信地有奶油,難以置信地有鹹味,以及——這是最棒的部分——綿軟的程度剛剛好)。就在這時,那個死者的聲音又開口了。把這交給她。但它辦不到。它的女主人出門了。另一個她。死者的聲音聽起來不容拒絕,再說,反正爆米花也差不多吃完了。賀拉斯記下之後可以享用的剩餘幾顆爆米花的位置,接著往後退,直到信封就在它麵前為止。有那麼一會兒,它忘記自己原本要做的事,接著才又想了起來,用嘴叼起信封。乖狗狗。21有個冰涼的東西舔著安德莉婭的臉頰。她把那東西推開,轉到另一邊去。一時間,她幾乎又回到了具有治療功能的熟睡之中,接著便聽見了一聲狗吠。“安靜,賀拉斯。”她把沙發靠枕蓋在頭上。又有另一聲狗吠,接著,那條三十四磅重的柯基犬跳到了她的腿上。“噢!”安德莉婭大叫,坐了起來。她看著那雙淡褐色的明亮眼睛,以及笑眯眯的臉孔。隻是,那個笑容卻被某個東西遮住了。那是個棕色的牛皮信封。賀拉斯把信封放在她的肚子上,隨即跳了下去。它不應該爬上不屬於它自己的家具上頭,不過死者的聲音如此緊急,它也隻好這麼做了。安德莉婭拿起信封,上頭有著賀拉斯的齒印,依稀還有爪子扒過的痕跡。她把上頭黏著的那粒爆米花仁撥開。信封裡的東西感覺挺重的。信封正麵印有維達檔案的字樣,下方還印著:給茱莉亞·沙姆韋。“賀拉斯?你是從哪裡找到這東西的?”當然,賀拉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它也不必回答。爆米花仁便足以告訴她答案了。一個記憶隨之浮上表麵,閃爍著微微光芒,如此虛幻,感覺更像是一場夢境。那究竟是場夢,還是在停藥的第一個可怕夜晚後,布蘭達·帕金斯真的來過她家門口?而時間正好就是鎮上另一頭發生那場食物暴動的時候?你可以幫我保管一下嗎,親愛的?隻要一下子就好?我還有件事得處理,不想把這東西帶在身上。“她真的來過,”她告訴賀拉斯,“而且身上帶著這個信封。我接了過來……至少我覺得自己這麼做了……但是後來我吐了。又吐了一次。我可能是在衝到廁所去時,把信封丟到桌上,然後信封就這麼掉了下去。你是在地板上找到的嗎?”賀拉斯尖銳地叫了一聲。這可能是在回答她,也可能是在說:如果你要繼續玩球的話,我已經準備好囉。“呃,謝謝,”安德莉婭說,“乖狗狗。隻要茱莉亞一回來,我就會儘快交給她。”她已經不覺得困了,也沒出現——至少目前來說——顫抖之類的症狀。她真的相當好奇。畢竟布蘭達已經死了。死於謀殺。而且時間肯定發生在她把這個信封交給自己的不久之後。這份文件或許非常重要。“我可以偷看一下嗎?”她說。賀拉斯又叫了一聲。在安德莉婭·格林奈爾耳裡,聽起來就像:乾嗎不看?安德莉婭打開信封,老詹的大部分秘密,就這麼落到了她腿上。22克萊爾是第一個回到家的。班尼是第二個,接著是諾莉。當小喬總算抵達,穿過草坪,儘量走在陰影下時,他們三人正一起在麥克萊奇家的門廊等他。班尼與諾莉喝著變溫的布朗博士冰淇淋蘇打,克萊爾則抱著一瓶丈夫的啤酒,緩緩晃動著身子,不斷在門廊上左顧右盼。小喬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克萊爾用一隻手摟著他消瘦的肩膀。他實在太纖細了,她想著,他或許還不知道,但的確就是這樣,簡直不比一隻鳥重到哪裡去。“老兄,”班尼說,把他幫小喬保管的蘇打水遞給他。“我們都開始有點擔心起來了。”“沙姆韋小姐又問了我幾個關於方塊的問題,”小喬說,“說真的,那已經不是我能回答的範圍了。天啊,還真熱對不對?熱得就跟夏天的晚上一樣。”他把視線移向上方,“快看月亮!”“我不想看,”諾莉說,“嚇死人了。”“你沒事吧?親愛的?”克萊爾問。“嗯,媽。你呢?”她露出微笑:“我不知道。真的會成功嗎?你們幾個怎麼想?我要聽的是實話。”有那麼一會兒,沒有半個人回答,這反應讓她感到恐懼的程度,遠超過了任何事情。接著,小喬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說:“會成功的。”“你確定?”“嗯。”她總是能認出他是不是在說謊——雖說她也知道,等他長大以後,這種能力可能也會離她遠去——但這回,她沒有戳破他,隻是回親了他一下。她吐出的氣息很溫暖,在啤酒影響之下,還有著父親的氣味。“隻要不會有人受傷就好。”“不會有人受傷的。”她笑了:“好吧,這樣對我來說就夠了。”他們在黑暗中坐了好一會兒,稍微聊了一下。接著,他們走進屋內,留下沐浴在粉紅色月光中的沉睡小鎮。時間剛過了午夜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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